淑娘知道百姓对做官的始终都有一种仰望,跟现代对公务员的羡慕同出一辙,也不再计较春花的心态了。她教春花去告诉李婆子住的地方,然后看着她收拾,顺便问一问她有没有自己的铺盖,若是没有,给她准备一套。也可以把一楼西次间收拾起来了,等招弟一到能搬下去住了。
一时相安无事,淑娘一早起床,刘氏必定早早到了,跟李婆子一起做好早饭,然后淑娘带着春花一起去坟前给施禹水送饭。施禹水则是早起之后先打一套长拳,从不远处的池塘里打一盆水来洗脸,淑娘自会给他准备刷牙漱口的水;然后便拿着书站在坟前大声诵读。但有村人经过,无不称赞一声又孝顺又上进。
没两天,王二回来了。他赶着一辆牛车,拉着一车东西,大晌午的进入施家院子,来向淑娘回话。“大娘子,除了油布,小的把县里煤球炉拉来了一个,还有一些煤球,想着这些不是那么容易着火的。”淑娘赞他想得周到,又问起他这趟上城最重要的事:“招弟的事怎么说?”
王二则是一脸茫然:“小的一到城里,先去招弟做工那家看她,想当面问她肯不肯嫁给我。招弟说她自己是肯的,只是她娘恐怕不能答应,叫小的先问问她娘的意思。小的第二天一早买了礼物去会通寺探望陈娘子,当面提亲,陈娘子说……”
不等淑娘追问,春花便不客气地道:“陈娘子是不是要很多财礼?”
王二摇摇头,道陈娘子根本不应亲事,他好说歹说,连施禹水中举的事都拿来说,陈娘子始终不松口。他记挂着淑娘吩咐的还要打听牛娘子母女的事,只得转头去问牛娘子,恰好牛娘子没有上街卖粥,竟从她那里意外知道了陈娘子不答应亲事的原因。
原来招弟原本卖身五年十贯钱,说的是做女使,做了一年多之后,招弟也长到了十六岁,主家想养个妾,唤了牙婆跟陈娘子说了,先前的一年多按女使算两年给四贯钱,其后改四年典身为妾,另给四十贯钱。陈娘子一口便应了,已经换了契。牛娘子说自己问过陈娘子,招弟好好的典给人家做妾,不知道会怎么被大妇磋磨呢,回头期满了想好好地嫁人得更多准备嫁妆了。陈娘子则说,儿子还小离不开自己的照顾,自己是没法子做工来养活儿子了,招弟也这么大了,养弟弟是应当应分的。
牛娘子看不惯陈娘子刮女儿血肉养儿子,已经打算要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了,横竖她自己多累点儿,养活小女儿不成问题。因自己住不方便,又是跟淑娘舅母王氏同住一个院子一年,知道李家房子大人少空屋多,正想着要去李家跟王氏商议,从他们家租一间屋来住呢。
王二苦笑道:“小的做了十年,工钱全都攒起来倒有二十贯,我也知若我开口了,大哥一定肯把他攒的工钱都给我做财礼娶亲的。只是,一来小的不忍大哥白辛苦这么多年,二来,招弟娘叫我想起自己娘来,不肯养我改嫁给别人做妾……”
淑娘一时无语,便道:“你兄弟跟婆婆有些远亲,又是在施家辛苦这么多年,官人的意思是一定管你们的亲事的。你若是一定想娶招弟,也不是不行。你可想好了?”
王二又是一脸茫然:“也没说一定要娶招弟。原来我也不知道她家这么多事儿,只是见了招弟心里高兴得很。后来先大官人提起我兄弟该成亲了,小的才想着娶个不认识的女人,倒不如是招弟了。如今既然不成,等大官人给我兄弟做主娶亲是了。”
淑娘只得道:“你先把这些东西送去官人那里吧,这事你再想想,跟你大哥也说说,听听他的意见,决定了再来跟我说一声。”
王二应了一声便要赶车离开,淑娘忽然又想起见到丈夫用池塘水洗脸,又喊住他道:“家里有闲的水缸,也送一口过去,每天挑一担水够一天用的了。池塘里不知都有什么脏东西,不干净。”
王二离开了。
淑娘不知该说些什么,春花在一边说:“大娘子,招弟这是来不了了吧?”淑娘“嗯”了一声道:“看来是了。”她向春花说:“你去喊刘嫂子过来吧。”
不一会儿,不光是刘氏,连李婆子也一起过来了。淑娘便问李婆子道:“李婶子你怎么样?做得惯吗?吃的穿的都成吗?”李婆子穿着一身没有补丁的孝服,里面套着高氏前两年的棉袄棉裤,暖和得好像不是冬天,又吃得饱睡得足,才两天功夫已经变了个模样,显出几分年轻来。见淑娘问自己,忙堆起满脸笑:“举人娘子大恩,老婆子原先在家里做惯了活儿的。”淑娘点点头道:“那好,有什么不足的只管开口,家里再不会苛责下人的。”李婆子又谢了。
淑娘这才转向刘氏:“刘嫂子跟家里也都说好了?”
刘氏忙道:“说好了说好了。公公婆婆都愿意俺在举人娘子家里做三年工呢。”
淑娘又问:“你郎君也没意见吗?”
刘氏摇头道:“俺男人听爹娘的。”
淑娘不再问,问春花道:“你的字写得怎么样了?前两天王大给李婶子写的契你还记得吗?照样写一个过来看看。”
春花愕然道:“真的?大娘子你真的叫我写?”
淑娘笑道:“你年纪小,跟着多学点没坏处的,写错了也不打紧。”
春花兴高采烈地飞奔去了书房,不一会儿拿着一张纸过来,愁眉苦脸地说:“大娘子,你看我写的这么难看……”淑娘接过纸来看,内容上倒没有什么谬误,是字儿写得,有的挤成一团,有的分得很开,横不平竖不直,没有什么章法。她笑着鼓励道:“没事儿,写得很好了。以后再练练更好了。你念给刘嫂子听听。”
春花得到鼓励,愁容一扫而空,换了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把契的内容念了出来。无非也是工钱、衣裳、吃住以及期限。刘氏听了觉得合自己心意,便按了手印。淑娘收了身契,问过刘氏也不带自己的铺盖,便叫李婆子领她去看两人合住的屋子。又对春花道:“你若是实在不惯与我一起住,自己收拾收拾西次间住下吧。”
春花缩了缩脑袋道:“我还是跟着大娘子吧,一个人住怪怕的。”
淑娘笑道:“原来在县里你不也是一个人住?”春花理直气壮地回答:“那怎么一样呢?那时候咱们家那么多人呢。这乡下院子又大,人又少,离得不远又是坟地。晚上也没有谁家肯费油点灯。”
“那你是怕鬼呢,还是怕黑呢?”
春花瑟缩一下道:“不黑怎么会有鬼?我都听老人说了,大白天鬼不敢出来的,一出来见了太阳化了。”
淑娘逗她道:“那官人晚上一个人住在坟前,怎么没遇见鬼?”
春花顿时惊道:“对呀。”她一转眼又想起施禹水已经中了举,便安慰地说:“大娘子别担心,官人是天上的神仙呢,鬼见了他只有怕的份儿。”
淑娘忽然起意要晚上去看看丈夫,便对春花道:“这两天我们晚上再去看看官人在做什么吧。”春花把个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般:“不去不去,大娘子你也不要去。”
淑娘主意已定,便虎起脸来:“一定要去。你若实在害怕,叫上李婶子跟刘嫂子吧,再多打两个灯笼,这么多人你不会还怕吧?”
春花转头跑了出去,边跑边喊:“我不去,我不去!”淑娘笑得不能自已。
给丈夫送晚饭时,见茅屋外面安着一口半大的水缸,屋内下层已经用油布严严实实地蒙了一圈,门口处也用了一片棉门帘。屋内大致分成两块,一块是厚厚的稻草铺地,摆着两床被子一个枕头。另一块地上没有铺稻草,摆着桌凳木盆炉子等,炉子上坐着一口陶罐烧着热水,施禹水正坐在桌子前埋头写字儿。
淑娘等他吃饭的时候,将王二打听来的关于招弟的事都告诉了他。施禹水边听边点头,末了才严肃地对淑娘道:“娘子不要想着仗势强把招弟赎出来了。”淑娘讪讪地笑道:“郎君怎么知道我这么想过?”
施禹水横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
淑娘无语,半晌才说道:“王二跟招弟两情相悦……”
施禹水放下碗筷,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两情相悦?他们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
淑娘怔住了,是啊,王二说过娶别人也可以,招弟更是从来没提过看中王二,自己把感情想得太美好才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其实根本没有啊。她看一眼丈夫,低声道:“那算了。”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始终不敢问出来,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吗?
施禹水到门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坟对淑娘道:“今日有个年轻媳妇来给这座坟烧纸,我看着稍微有点儿眼熟,像是这几天看见过的。只我不记得这是谁的坟了,你回去找曾叔祖母问一下,怎么这么年轻没了。”
淑娘发愁道:“村子这么大……”
施禹水又好气又好笑,半是责备地说:“这是咱们施家祖坟地儿!”
淑娘“哦”了一声,自嘲道:“我又忘了,我一回去去问曾叔祖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