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壮听了施禹水的话, 觉得大致上就是如此, 所以没有反驳。
而李立只在一开始说了一句“不可能吧”,之后也没有说出个什么来,看上去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两兄弟不久就告辞了。
淑娘这才问丈夫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表示不追究吗?继续为周顺求情吗?
施禹水笑了:“为什么不?我还是那句话, 周顺会怎样,不是我能左右的。”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王二那边不用叫他知道这些。”
淑娘点点头表示明白,她对周顺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抵触,也不想再提这个事,遂说起吕家的两个小子来:“先前吕江去医馆、吕河去书院, 都是王大跑着给办的。那时候你没回来, 现在好歹该去书院见见王教授,问问吕河的书念的怎么样。”
施禹水同意了:“那一会儿就叫王大去书院看看守仁兄哪天有空,咱们再去拜访。”
这个拜访来的也很快, 就在第二天的上午。
施禹水跟娘子带着王大、春花去县学时, 突然向春花说道:“你得了空到知真观去, 跟武泽通个话, 就说八月二十六就出了武都头的孝;咱们家里要避人耳目些, 叫他在观里做个法事当是出孝的仪式。”
一提到武泽出孝,春花立刻想到大娘子告诉过自己,接下来就把自己跟武泽的亲事给办了。她红着脸点头说知道, 心中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
王守仁的儿子已经七岁多了,一年前就从施家的蒙学堂毕业,到县学来念书了。今天书院休沐, 他也在家里接受父亲的教导。
王守仁有心叫施禹水看看儿子的资质,两个人便到书房说话去了。
淑娘留下来跟王娘子闲聊期间,王老太说要如厕。
淑娘一见王娘子跟女使一起帮婆婆起身,忙让春花去替她。等几人离开,问向王娘子她婆婆是怎么回事。
王娘子摇摇头:“大概从四五年前开始,娘的眼睛就有点花了。娘说看东西的时候感觉有什么絮状的东西在眼睛前面飘来飘去。去看过郎中,郎中说娘这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常有的毛病,没得治。从那以后,娘的眼睛越来越花。两年前,娘说,眼睛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白朦朦的东西。蒙上眼睛哪里还能看得到?行动都只得叫女使照顾着。”
淑娘觉得王老太可能是白内障,现代只要做个小手术就好了。可现在只是宋朝,虽然有穿越前辈泰祖皇帝对这个世界进行了基建,但他不是没有全知全能的人。所以现代医术到底没有发展起来,也就没办法在眼睛上动手术。
从王家出来之后,淑娘突然想到,长社跟汴京离得这么近,等金兵攻破汴京,长社该不会也遭殃吧?路上还有别人,她一直等到晚上才跟丈夫提起这个顾虑来:
“郎君在长社县学里来往比较多,我也认识的就只有蒋承祖跟王教授他们两个。现在蒋承祖远在岭南,汴京出事不出事对他没有影响了,可王教授还在长社。有没有办法也让王教授一家到杭州去?”
施禹水摇摇头:“早年连去汴京应试,守仁兄都嫌离了长社没人照顾老母浑家儿子。现如今他母亲年纪更大了,你不是还说她眼睛看不见了吗?那就更不方便离开或者远行了。”
淑娘默默地叹气:“若是有什么法子,叫那些好心的人都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该多好?”
施禹水笑了:“娘子瞎想那么多做什么?早点洗洗睡吧。”
施禹水跟淑娘虽然都想尽快从这场官司里彻底抽身,奈何汴京大理寺一直没有派人来,也就说明周顺还没有去汴京。两人只能这么半是焦虑半是悠闲地等着,把县里的亲戚家都走了个遍,给吴桃烧了头七纸,甚至还回上河村、小吴村给几位老人扫了扫墓。
一直到七月初四,智清跟水谷回来了。他们此行很顺利:智清从长洲县衙拿到了刘氏跟周瘸子的婚书;施水谷的任务完成的更好,不但找到了周瘸子跟周罡,还找到了周顺——衣锦还乡祭祖去了——于是连周顺一家也一起坐船回来了。
船走的是京杭大运河,要先到汴京,再从汴京转惠民河回长社。所以周顺一家在汴京就下船了,智清跟水谷两人则回到长社来禀告消息。
淑娘很高兴:“郎君,我们这就去汴京大理寺,把官司给结了吧?”
施禹水摇摇头:“咱们坐船走了,劳大人万一再派人来找我怎么办?县令担负着看管我的责任,没有见到大理寺来人是不敢放我离开的。”
“那咱们只能再等几天了。”淑娘明显很失望。
但是施禹水不这么想:“娘子,从我被抓那天开始,智清跟水谷一天都没闲着,一直在外面奔波,也该趁机叫他们俩歇两天。”
淑娘立刻想起小草告诉自己的,杏儿抱怨过成亲之后没有圆房的事,于是点头表示同意:“郎君说的是,那咱们就等着大理寺的差人上门再去汴京。嗯?郎君,这能不能叫周顺也忐忑几天?”
施禹水笑了:“大约是能的吧。他设计的计策,大部分都是靠别人来推动的,一个人的想法谁都不能保证不会发生改变。所以不等到最后一刻,他的计策是否成功是个未知,忐忑总会有的。”
淑娘觉得这样比较解气:“不过他应该也预料到了失败的后果吧?”
施禹水点头:“所以他不是等殿试名次出来就告状,而是等到授官之后才告状。若是授官之前告状,还只能算是取得了功名。有要被处罚的情况的时候,第一位的处罚是革除功名。读书人一旦被革了功名,要不就此沦为庶人,要不只能重新科举;”
“而一旦授了官,不管他有没有去上任过,都等于是做官了。做官的人有事,第一位的处罚是贬官或者革职,但是会保留功名。这样一来,即使被革职,他还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只要不是革职永不录用,以后有启用被贬官员的时候就能直接再次入仕。”
淑娘不禁叹气,也有点疑惑:“郎君,读书人都这么……”她想不出合适的词语,只好说了个半截话。
幸好施禹水立刻听懂了:“也不能这样说。”
他向淑娘讲述了读书人跟读书人的不同:“有的人读书就是背书,厉害得能倒背如流,甚至连先贤的批注也一起背下来。但是这种会背书的人很有可能自己弄不懂,就是所谓的书呆子了。这种人就是考中了做了官,也只是照本宣科。”
“有的人其实背书不怎么背得下来,但是就是能从中得出自己的见解,做官也很能变通。”
淑娘顿时明白了,这跟现代老师眼里的学生差不多嘛。她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那,郎君,是不是书呆子型的官比较容易出清官?会变通的做了官也容易变通到变成贪官?”
施禹水笑了:“娘子怎么会这么想?一个官是不是贪不是根据会不会读书来划分的,主要还是看风骨。这种风骨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读书人所谓的气节,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就以书呆子型的官为例吧。他们平日里比较信奉先贤,也即是书里的话。若是把‘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这一类的话当做对自己的要求,那就比较容易成为清官;若是把‘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当成座右铭,就比较容易变成贪官。”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书呆子型的官因为不知变通,会被人设计变成贪官。”
淑娘点点头:“可是有风骨的人不会去做贪官,所以都是清官吧?清官才是老百姓眼里的好官。”
施禹水又笑了:“会被设计成贪官的,反倒是有风骨的比较多呢。盖因这种人也很容易走另一个极端的方向。譬如一个有钱人跟一个穷人打官司,有钱人其实是没罪的,穷人却实实在在的触犯了国法。”
“而比较极端看中气节的人,会有‘为富不仁’的心理,于是在断桉之前就偏向了这个有钱人有罪。于是这个桉子最后很有可能就会向偏颇与穷人的方向来断,以展现‘富贵不能淫’的气节。”
淑娘对此还是只能默默点赞,“我穷我有理”在现代更是被绝大多数人展现,甚至法律都有所谓的“人道主义精神”的规定。
实在是古今一同啊。
施禹水继续说道:“再拿周顺来说,他告我,我能轻松脱罪,他自己承担后果。而如果我最后如他设计的那样,请动了三皇子向大理寺卿施压,那我确实仗势欺人,算是他没有告错了状。”
淑娘想了想问丈夫:“郎君难道是说,周顺这样阴险的人,其实也有很大可能是个好官?”
施禹水点点头:“对。”
丈夫解释的很清楚了,淑娘虽然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还是接受了这个可能。
五天之后,县衙来人请施禹水到衙门去,大理寺的差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