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禹水不为所动,先吩咐乌县尉起来, 又命人将兰香从他家中找到——是被绑了留在老两口的屋子里——带到大堂上来。
兰香说了自己听到的事情经过:她本是跟其他仆从一起在院子外面等候的, 偏乌县尉说是去请爹娘,却一直都不见出来, 遂自告奋勇要去唤人。没想到就听到了乌县尉向爹娘说娘子在衙门里击鼓要跟自己和离,要想个法子把娘子留住, 用她的嫁妆给自己疏通官路。如果实在留不住,就想办法休妻而不和离, 这样才有可能把她的嫁妆给留下来。
两位老人指望的就是儿子, 哪里能不听他的话?立刻就问儿子该怎么做,乌县尉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兰香听到此处准备悄悄地离开,不料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动静。乌县尉本来就是习武的人耳聪些, 又加上要做暗事格外留心,立刻就听到了, 将兰香拦了下来, 当此之时又不能处置她,只得捆了留在房里, 对院外的仆从则说兰香忽然有事要做, 就这些人了。
施禹水看看乌县尉,问道:“乌大人,这女使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乌县尉拼命地摇头, 额头上的汗成串地流下来:“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属下跟爹娘说的,是爹娘跟属下说的……对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忙拉开身上衣服露出前胸:“大人你看这鞭痕,这都是蔡氏打的……她殴打亲夫可是事实,并非属下诬告!”
施禹水又命蔡氏回答为何殴打乌县尉。蔡氏轻蔑地笑道:“郎君不中用,闺房中助兴罢了。”
这话一出口,不单是公堂上有人交头接耳,就是大门外面围观的吃瓜群众都炸了锅,嗡嗡嗡的议论声连绵不绝。
施禹水见此情形忙命衙役关上大门隔绝百姓,又对乌县尉与蔡娘子说道:“本县看你二人确实该当和离,乌县尉所说蔡氏犯了七出的话没有实证,本县便不予采信了。”他吩咐沉主簿给两人办理和离文书,又问二人和离之后的打算。
蔡娘子那边先问了,知道县衙乃是给属官及其家眷住的,自己虽然是太师之女但是和离了也不能居住,立刻爽快地说自己会尽快买房置产、搬出县衙。
乌县尉只觉心神恍惚,才一夜过去,自己就从太师女婿又变回了那个四处求告无门的无奈进士?没了这层身份,这个官还能不能做得下去?就算不会丢官去职,这一场官司也已经把自己巴结太师做官、太师致仕立刻翻脸、翻脸不成背后诋毁娘子、甚至嫁祸给亲生父母等等的小人行径全部暴露,日后该怎样在同僚中自处?这些,都是因为蔡氏!
他转头去看蔡氏,见她好似没事人一般拉着兰香问她伤得如何、是否需要郎中诊治,忽然怒上心来:我今日受得这般屈辱,你却这样?!“毒妇!我跟你拼了!”怒吼一声疯了一般向她扑去,要把她掐死在这大堂之上。
智清智苦自从丢了军中职守,大多时候便跟着施禹水了,此刻也正在大堂上,一见乌县尉发疯,不等施禹水吩咐就上前拦住。两人将乌县尉制服下来看向施禹水:“大人,这人当堂害人,该如何处置?”
施禹水沉吟片刻:“乌大人毕竟还是官身,暂且放他回家中,着人看守,不许他出入。待本县先向知州大人行文询问之后再做处置。”
他摇摇头吩咐退堂,又好生安慰了乌县尉的爹娘,命人把他二人也送回家中。
蔡娘子则向施禹水说道:“多谢县令大人秉公处置。”她原先以为自己还要多少费点事才能脱身呢,没想到县令不是那种迂腐得劝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人,这般爽快,可惜自己没什么福气遇到这样的丈夫。
她先吩咐下人们家去收拾好自己的嫁妆等物,到街上客栈包下一个院子全都住进去。而后才派人到处询问谁家有现成的房子要卖。
淑娘这边很快就知道了蔡娘子和离的事,忙叫人请她过来见面。蔡娘子没有一丝不好,笑得很爽朗:“夫人莫不是要安慰我的?”
淑娘看她神色才摇了摇头笑道:“看来蔡娘子是不需要人安慰的,这世上女子独个儿过活不易,不知道蔡娘子日后还有什么打算?是否回京投奔父兄?我这里可以请大人派人护送你回去。”
蔡娘子笑道:“回京还不是依附男人?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里倒有件事想向夫人请教呢。”
淑娘诧异道:“我是个不出大门的后宅女子,你这般魄力我足够佩服,能指教你什么?”
蔡娘子慢慢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如今我没了夫家,也想寻个事生些利出来养活这些不远千里跟着我的人。夫人也知道我收了冬雪,她先头跟的锦娘是个织锦好手,其中诀窍她也知道三分。我想请夫人向大人说说情,把那家锦缎厂盘给我。”
淑娘大吃一惊:“你想开工厂?”
蔡娘子点点头:“对,我想了很久了,服饰、珠宝这些东西女子都喜欢,珠宝我没有门路也不擅长,但是我觉得可以做服装,需要一家服装厂。”
淑娘若有所思地问道:“服装厂,是说把裁缝都集中起来做衣服的厂子吗?比裁缝铺子如何?”
蔡娘子忙解释起来:“裁缝铺子里做衣服要师傅是老手艺才能做好,我这厂子若弄好了新手也可以去做,完全不需要学艺多年。”
淑娘低头想了想,现代确实不需要,可古代没有机器怎么可能做得到?偏自己又不能提醒她,只得再问别的:“你既然是想做衣裳的,为什么要买锦缎厂?那里只是做布料的呀。还只有锦缎这一样要进贡的,恐怕也不敢做别的,免得耽搁了进贡。再说了,岭南只是小地方,人丁有限,你做得多了没人买不还是不行吗?”
蔡娘子稍微冷静了一点,仔细回想一下,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于想当然了,因此虚心求教:“夫人有什么建议吗?”
淑娘正准备拒绝,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忙向她说道:“这县里有个方家医馆,蔡娘子你知道吧?”
蔡娘子点点头:“方家医馆很有名的,郎中的医术也好。先前我有个仆妇被那姓乌的给折断了手骨就是在方家医馆里看的,给接好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还要把那个仆妇找回来。
淑娘便笑着把计妙这个人说了出来:“她是个女大夫,偏偏这世上多觉得女子做大夫,就是个接生婆……”至于计妙曾经的小心思自然是略过了。
蔡娘子一边听一边摇头叹息:“女人不自重就不被人重视。可悲的是很多女人连自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位计娘子自己本身也是个矛盾的。”
淑娘笑着说:“我跟你说她,原本是想着你们俩倒有些共同之处,没想到你这么看她……”
蔡娘子心说一千多年的代沟哪里是你个古人能理解的,不过淑娘介绍医馆的确让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夫人,你说我若是开一家药馆,做一些药丸子卖,能行吗?”她想到的自然是现代那个流传了几百年的某某堂。
淑娘想了想说道:“我有一句话想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听?”
蔡娘子笑着问道:“什么话?总不会还不是好话吧?”
淑娘“呃”了一声才说道:“这边其实药铺多半都是郎中开的,你若真是想做药丸也只能卖给药铺,我觉得你赚不了多少。其实前几年我才跟着官人来这里的时候,专门找了很多人问这边的情形,都说这边瘴气什么的,我觉得你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卖给外地人。”
蔡娘子低头想想,到底没有当面拍板,决定还是回去考虑一下。
淑娘送她走了之后自己呆坐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蔡娘子显然在现代就是比较精明的人,所以到了这古代不管什么样的环境也能脱颖而出。自己原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普通人,想得是读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到了古代也还是个普通人,自立的事当初是连想都没想过;后来出事的时候想过,又被丈夫的深情打动,终究还是安心地准备做个贤妻良母了。
罢了,没有蔡娘子的魄力,就安分守己地准备相夫教子吧。
施禹水向知州请示的公文很快批示了下来,乌县尉与蔡娘子和离之事自然没有异议,他在众目葵葵之下就想杀妻是大罪,先下狱,待知州再上报等候处置。
那厢乌县尉被下了狱,一转眼就从二把手变作阶下囚,县衙后院也不能再住,爹娘几乎不曾把眼睛哭瞎。蔡娘子那边知道了前公婆的下场,倒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买下一座小院子留给他们居住,等候乌县尉的最终判决出来。
却说蔡娘子买下安置乌家两老的这处小院子,正是吕家卖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