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娘子一行从真阳县探亲回来没多久,直接找到淑娘, 说自家几口人除了小儿子吕河, 都愿签卖身契,日后跟着县令一家。
几年来淑娘虽然跟丈夫私底下商量着想要吕家投靠, 这样才能让吕江这个学医的跟随自家,却一直都找不到什么机会来说明自家态度, 毕竟吕家如今过得不错。吕壮有做饭的手艺开着饭铺子不说,两个儿子一个在医学堂里做学徒、一个拜了县令为师正在读书。一家都是良民, 未来也大有可期, 怎么看也不大可能卖身为奴。
她已经打算着不行就自己赶鸭子上架硬啃医书了,如今姜娘子忽然说要卖身给县令一家,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便问姜娘子是不是中秋探亲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姜娘子果真叹了口气,她既然有卖身为奴的打算, 自然把自己当做下人回话了:“夫人, 奴家爹说,那个纪家派了人到处打听我们一家人的去处。也不知哪个好事的还把我们两家结亲的事告诉了纪家, 纪家那位举子带着村人到医馆里本打算闹事的, 恰巧真阳县的县令夫人生病派了公差去请奴家爹,弹压住了才没让纪家闹起来。”
“奴家爹说,后来有人劝过纪举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即便不肯饶也不要牵连到无辜人身上。纪举人却说他既然读书中举,日后自然能够做了官,何故要饶一个对自家不敬的庶民?还说今秋又是省试, 他自然会再下场举业,叫奴家爹想好了说出奴家一家的去处,不然他找不到奴家一家,少不得要把他这亲家拿来消气。”
“奴家爹说万一纪举人真的要大肆报复,不管是吕家还是姜家都受不住,不如托身在县令大人门下求个荫蔽。再有河儿拜了县令为师,若县令三年任满离开,是叫河儿留在父母身边荒废了读书、还是叫他离了父母一个人跟着县令?”
“奴家郎君回来跟公爹说了这话,公爹说好,只是河儿既然要读书入仕,就不能卖身为奴了,不然将来科举写明出身时身份上不好看。”
淑娘听完先同仇敌忾地说了纪家几句,然后才说道:“这件事我不能做主,还是等官人回来让他决定。姜嫂子先家去,晚上回来我告诉大人。”
当晚淑娘说给丈夫,施禹水自然很奇怪:“娘子,咱们早先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你怎么不当场答应下来?”
淑娘笑着说:“你当我不想答应?我是忽然想到有点乘人之危,心里有点不忍。再说这不算是小事,要是我直接就做了主了,怕吕家担心有变,索性让你决定,给他们安安心。”
施禹水点点头:“也行。明天你告诉他们我同意了,叫他们寻个好的牙婆办身契,记得到衙门去登记。还有,你说给吕家,叫他们把房子卖了搬过来住。一进不是还空着两个院子吗?分他们家一个。”
淑娘自然一一的答应下来,第二天唤来姜娘子说给她听。姜娘子问道:“那房子何必卖掉?留着租出去不是更好吗?”
淑娘笑道:“你们买的那个小房子我也知道,一来租出去也没几个钱,二来这租钱交给谁来管?大人日后再想回这里做官恐怕没有机会了,你们一家自然是跟着大人走,难道为了这几个钱特意留下人来?大人做官自然有官邸住,你们也跟着住在官邸里。”
姜娘子恍然大悟:“夫人说的是,奴家回去就叫男人寻个经纪卖掉。”
她这边把房子脱手,蔡娘子正要寻个小院子安置前公婆,就手买了下来。两个老人见她跟儿子和离了还这么照顾自己两口儿,只道她对儿子还有情意,到狱中探望时便说给乌县尉了。
乌县尉听了之后想到一日夫妻百日恩,也觉得娘子是气头上才跟自己和离的,心里自然还是不舍得。他立刻又吩咐爹娘去找蔡娘子,求她请兄长们做做人情免除自己的罪责。又咬破手指亲写了一封血书表明自己心迹,只道自己一时煳涂,娘子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等出了狱自己就跟娘子复合,日后定然对娘子言听计从。
那厢蔡娘子接到这封血书顿时哭笑不得,客气地请乌家二老离去,又说自己绝无复合之意。自己对他们一家已经仁至义尽,请乌家的人以后不要再来打扰。
乌家事了,蔡娘子兴兴头头地准备开药铺了。
方老郎中这边也很快就知道了吕江会跟爹娘一起卖身给县令家,本想劝他几句,却在了解原委之后也叹了口气,对吕江却换了一番说辞:“你有天分,又勤谨,我原想着把自己一身医术交给你之后再叫你四处行医长长见识。现在看来,日后你跟着县令大人辗转各地做官,还能多接触一下各处的名医,多向他们请教,博采众长,说不得还能成一代名家呢。”
吕江虽然不舍得师父师祖,可更不能丢了父母爷娘留下,又有些担心日后不能在学医术。此刻听着师祖的话不禁大喜,那点子不舍之意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转眼到了九月,县里三名参加省试的书生都回来了。来拜见县令时,施禹水自然问起各人答得如何。
苗书生最先摇头:“不瞒大人,学生今次倒没有那般紧张了。可惜运气不好分到了臭号附近,受了些影响,总觉得答得不太对头。”
另外两个人倒是没有这么倒霉,又说跟平常差不多,答题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施禹水便叫他们三个将答卷默写出来留给自己看。发现苗书生的破题是准确的,只是措辞上有些不好。另外两名书生的破题却在一开始便错了。
他看看三个书生,合上答卷说道:“苗书生不必叹气,本县看你作答还是有中举的可能的。至于你们两人,立意上与题目有些偏差。”他沉默了一下委婉地说道:“幸而文字不错,若是考官欣赏,也能得中。”
省试发榜很快,重阳节前一天喜报已经送来了:苗书生名列榜尾,另外两人榜上无名。
第二天县衙给苗书生——如今该改叫苗举人了——办了庆功宴,宴会后施禹水便吩咐苗举人准备行李,尽快动身赶往京城参加明年春闱。
然而他忽然又想起了方腊来:方腊起事的具体时间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快过年的时候,杭州正是起事地点之一。从岭南入京水路须走京杭大运河,杭州是必经之地。若是自己记错了时间,那苗举人很有可能正遇到方腊贼寇,那岂不是要枉送了性命?
施禹水回到家中说给淑娘,苦恼地说道:“若非我忘了方腊起事这回事,也没有今日的烦恼了。”
淑娘静静地听完,问道:“郎君的意思是担心苗举人正好碰上乱民?”
施禹水点点头:“我只记得在杭州附近,大约是冬底。前月县衙抓到了疑似贼寇的人,问出了方腊,我才想起这回事。本来他们三个都不中的话自然无须担心,可既然得了个举人,我又……自然是想叫这个举人变成进士给我添一笔功绩……”
淑娘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派人送他到杭州。郎君你在杭州的时候不是见过杭州府的知府吗?到了杭州就叫苗举人跟杭州的举子一起进京。”
施禹水仔细想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很快又想到了别的:“这样,派智清或者智苦一路护送他到杭州,叫王大或者王二随行。”
淑娘奇怪道:“智清智苦都行,叫王大他们是做什么?”
施禹水笑着说道:“我是想到了应该派人去京里打点一下明年我调任的事。有三皇子这一层,我在朝中勉强算得上有人照应,可我若不赶着求官,怕三皇子不会留意到这个。”
淑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想了想说道:“那该叫王大去。一来王大进过京更熟悉,二来王大的孩子出世时候他不在家,算算也有半岁了,可以顺道看一看孩子;三来嘛,王二的女儿如今才三个月……”
施禹水点点头:“嗯,娘子你说的有道理。”
第二天施禹水叫来智清王大,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而后说道:“回头到了杭州,你们寻武都头探探,能跟杭州的举子一道进京的话智清就可以回来了,不然还要麻烦你把苗举人送到京里去。至于王大,我另有事交给你去办,你到杭州之后还跟苗举人一起进京。”又私下提点王大机灵着点,银子若不够使了可以回家去取:“也见见你儿子。”
两个人都应了下来,回去收拾了行李,等苗举人那边定了日期之后便跟他一起出发了。
这一去就是两个月音讯全无。直到十一月中,智清方风尘仆仆地回来,直接到衙门里去见施禹水:“大人,小的跟王大哥到杭州后去见高知府。原来高知府年后就要调职,趁着还不到年根,准备派武都头叔侄护送家眷入京,杭州府的举子也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