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娘子是个要强的人,不然恐怕在太师府就真的沦为下人、不能脱颖而出成为女儿了。她当初选择乌进士下嫁, 一来信奉古代“读书人多半都是负心人”, 二来也想找个身体好能禁得起折腾的。乌进士蹉跎了两年多都没差事,没什么根底, 好拿捏。婚后也证明了这一点,两人一直还算和谐。
不想今天乌县尉如此反常, 蔡娘子自然要问个清楚。
乌县尉这才气愤地说道:“今日县衙接到公文,说太师上书告老, 官家同意他致仕。岳父如今是庶民, 还不如我了!日后对我前程还能有什么帮助?”
蔡娘子吃了一惊:怎么蔡太师在历史上还有这一遭吗?不过就算蔡太师这么早就倒了霉,也轮不到姓乌的来自己面前耍威风。她根本不理会乌县尉的咆哮,径自吩咐下人给自己准备洗澡水。
乌县尉见娘子不为所动, 一气之下将水桶掀翻在地。蔡娘子也怒了:“姓乌的,别给你脸不要脸!你既然这么不满意, 干脆休了我, 另娶一门能帮得上你的!”
那厢乌县尉原本并未想到此处,一听这话忽然想到了娘子的丰厚嫁妆, 立刻计上心来:“正是呢, 岳父虽然倒了,不过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看在咱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才能容得下你。以后你要是不能好生孝敬公婆体贴郎君, 我定然一封休书把你赶出家门!”
蔡娘子不屑地将他推出门,第二天一早就来衙门击鼓了。
此刻在大堂上蔡娘子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讲诉一遍,冷静地说道:“县令大人, 当初姓乌的贪图我义父权势娶了我然后得了官,如今义父刚刚致仕他就翻脸不认人,品性可见一斑。我既然知道了姓乌的是这么个东西,也不屑跟他再做夫妻,请县令大人准许我跟他和离!”
乌县尉慌忙起身向施禹水拱手:“县令大人莫听这泼妇胡言乱语,属下身居县尉乃是吏部派差,并非仰仗何人……这泼妇一向仗着身份对属下的爹娘非打即骂,已经犯了七出之条,请大人准许属下将这泼妇休弃!”
施禹水沉吟片刻:“你二人各执一词,本县难以断定何者为真何者为假,不如请乌大人家中诸人也到堂上来说明一下蔡氏平常为人,以供本县参考。”
蔡、乌两人各自都有盘算,齐齐同意了,蔡娘子指明家中仆役俱是自己名下,可为自己作证。乌县尉则表明爹娘随同上任,可为自己作证。施禹水便要吩咐衙役去后院唤人,乌县尉慌忙拦住:“大人,家中高堂年事已高,不如属下先家去好生解说一番,免得吓坏了他们。”
施禹水看向蔡娘子:“蔡氏同意吗?”
蔡娘子一想姓乌的最多交代父母千万摸黑自己,可仆役也定然能证明自己并没有虐待他们,就同意了。
乌县尉离开,堂审也暂停了。
衙门外面在开堂之后没多久就围上了看热闹的人,此刻正在议论:
“刚才堂上的那位好像也是衙门里的大人?”
“没错,前些天我还见他骑着马带着士兵出城去了呢。”
“……大人在家里也降不住婆娘?”
“你刚才没听见吗?大人的婆娘她爹比大人的官大!”
蔡娘子坐在一侧的耳房里静等,脸上没有一丝惊惶之色,彷佛跟自家男人闹翻了的那个人不是她。身后站着的正是冬雪:“娘子,要不我们把他杀了偷偷跑掉吧?”冬雪总觉得目前的庆幸跟当初锦娘的处境有点像,那蔡娘子应该也跟锦娘一样,想逃出去吧?
蔡娘子澹澹地笑了:“冬雪,你放心,姓乌的还没那个资格叫我做这种犯死罪的事,他翻不了天。”
没多久乌县尉就带着一大群人过来了,两位老人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到了大堂上,乌县尉向施禹水拱手道:“大人,属下的爹娘已经到了,这些都是家中下人,除一两个分不开身之外全在这里了。”
施禹水便唤蔡娘子来看一眼遗漏的人是否要紧,蔡娘子说道:“无事,就是姓乌的故意隐瞒下一两个人,难道这么多人还不能为我作证吗?”
施禹水见状便吩咐继续开堂,却没留神堂上的众衙役中有一位仔细将下人看了个遍,之后皱起了眉头。
先令乌县尉的爹娘回话。
那老太太当先告状:“新妇没经过我们两口的同意就进了门,算不上明媒正娶!”
老头也添油加醋:“我们老两口跟着儿子过,新妇没有一天是下过厨的!”
“我们老两口是老人,新妇却把大屋子留给自家住,把我们两口儿赶到偏房!”
“我儿有出息,新妇却好吃懒做!天天睡到大天光!”
“新妇敢打我儿!”
“新妇对自己小姑子都不慈!我女儿见嫂嫂的衣裳好看,说自己想要,新妇竟不肯送她!”
“……”
最后还是老太太一言结束了两口儿的话:“这样的恶妇就该赶出门!也好给我儿另讨一门贤惠的好媳妇!她那点儿嫁妆且留给新人使!”
施禹水脸色平静地向乌县尉问道:“令尊令堂所言是否属实?”
乌县尉连连点头:“属实属实!”
施禹水点点头,吩咐将两老安置在另一侧耳房,而后又开始询问下人们:“寻常蔡娘子在家时,对两位老人如何?”
几个下人商量了一下,推出一个人作答:“回县令大人的话,娘子在家时不怎么管事,不过吩咐了小的好生照顾姑爷的爹娘,要什么吃的用的能寻得来的都寻来送去。”
施禹水继续问道:“那么两位老人当真是住在偏房?”
仍旧是这个人回答:“果真,不过这是有缘故的。小的略通医术才特意被派去照顾两个老人的。岭南这边天气湿热,不利于老人养生,故此小的选了家中向阳且通风的屋子禀告给娘子知道后,才请姑爷的爹娘住下。这屋子的位置只是东厢,的确不能算作正屋。”
施禹水点点头再问道:“前者乌县尉曾言蔡氏对他非打即骂,可有此事?”
下人集体摇头:“没有的事,若说娘子要强、事事不落人后倒是真的,就是对我们下人要求严些。可只要小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娘子也和蔼可亲得很。娘子出自大家,怎么会对姑爷出言不逊?何况打骂?这样有失身份的事不是娘子做得出的。”
施禹水略沉思一下,问道:“方才两位老者说蔡氏曾经打过儿子,本县也曾见到乌县尉身上有伤,不知是怎么回事?”
几个下人互相看看,纷纷摇头道:“小的没有亲眼见过,不敢说。”
施禹水再点点头,又问乌县尉:“这些下人所说的话可是实话?”
乌县尉支支吾吾地说:“大人,下人都是泼妇带来的,自然是向着她……”
施禹水愣了一下反问道:“乌县尉你父母与你是血亲,莫非他们所言乃是偏袒与你?”
乌县尉大惊:“属下爹娘所说句句属实!至于这些下人的话,一来属下不常在家不知事情真相,都是爹娘说给属下的;二来属下也不懂医术,并不知道爹娘所住偏房是否有利养生……”
施禹水正要再说话,忽有一个衙役站了出来:“县令大人,小的有话说。”他定睛一看,正是前番说自己跟蔡娘子的女使兰香相好的那一位,于是叫他只管说来。
衙役大声说道:“小的知道有一个女使名唤兰香的,是蔡娘子贴身使唤的,小的方才看了这些下人,没有兰香小娘子。”
施禹水看向乌县尉:“不知兰香何在?”
乌县尉的神色忽而有点狼狈:“这,方才属下说了,有几位下人脱不开身……”
衙役大声反问道:“兰香就是贴身照顾蔡娘子的,如今蔡娘子人在这里,兰香能有什么事脱不开身?”他转向施禹水:“县令大人,说不得兰香是知道了什么才被乌大人借口扣在家里出不来……”
乌县尉已经便做了慌张:“大人,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施禹水本来只是觉得衙役紧张自己想好,并没有对乌县尉有什么疑心,偏偏乌县尉自己绷不住,顿时也觉得情形有些可疑起来:“乌大人,这衙役的话也有道理。这样吧,蔡娘子你来选人家去替那位分不开身的兰香做事,把兰香唤来。”
蔡娘子答应一声,随意指了一个人:“你去换。”
下人还没转身,乌县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不是属下做得,都是爹娘他们两位老人家知道娘子嫁妆丰厚,她爹又倒了台帮不到小的,想把娘子赶出门,把她的嫁妆用来给小的疏通门路……属下一时被鬼米勒心窍才答应了下来。不想刚才属下跟爹娘商议被兰香听到,这才把兰香捆了留在家里……大人,属下不是故意地,求大人恕罪……大人……”
他大声求告,两侧耳房里,蔡娘子嘴角上挑面露微笑,乌家老两口则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