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轻之气倒也有个地方,只不过……”废了老半天的力气,不再闲扯,一清道人又磨蹭,不肯直截了当地说。
眼见太阳都往西走去,时间不等人,姜北云既慌又奇,笑问道:“名虽各姓,情同手足,今日师弟当面,师兄有难言之隐何不吐露出,正所谓,一人智短,二人见长,思路敞开即可产生光芒。”
一清道人捋了捋胡须,瞧姜北云焦急样,撩起衣袍下摆,掏出玉佩,示意他拿去把玩,一副凡俗世界‘半仙’口吻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姜北云闻言有些懵,掂了掂,此物不大颇为压手,小小一块有数斤重,摸上去,没有玉石那种独特的质感,光亮尚可温润欠缺,细腻有余膏脂不足,透明度高空灵感无。
得不出个答案,心猿意马,姜北云猴急道:“世间奥秘如漫天星辰,这哪猜的出其中关窍,师兄你就别再卖关子。”
“此乃芯沁石,本是平淡无奇的大青石,丢在地上,无人会去多看几眼,你知道为何?”一清道人习惯性的掐断话头做了停顿,环顾周遭,悠然自得。
气氛逐渐坠至冰点,这才神秘兮兮开口道:“神藏,那处地方乃神藏之地,有大造化,普通青石被活生生压成这稀有的小沁石,妙不可言,据说往昔乃是某位大能于此地陨落……”
姜北云诧异,此言论听起来很熟悉,抢了话茬道:“师兄你说的可是环龙密洞?”
一清道人往后靠去,枕着淡淡檀香,一副风轻云淡样,眯着眼睛道:“然也。”
姜北云摇头,拒绝了这种念想,唏嘘的口吻道:“那方地界鲜有人去,属于燕云山诡异的古怪绝地,师尊提及过,说洞内深处留有一丝莫大威力的道蕴,镇压周遭,其力度与进去之人的修为成正比,修为越高深越能体会其中的威势,畏惧莫名,除非依靠强横体魄去硬抗,否则,汞存丹铸高人前往探寻也讨不着好来,六百年前有位北方蛮国护教真君,冒天大胆去探寻,险些折在里头,师兄你想想,若真有清轻之气,在那种滔天威势的压制下,师弟这卑卑不足道的境界,只怕会变成个纸片人,如何能活。”
一清道人施施然起身前去偏厅,撩开帘子,一阵捣鼓,脑袋画圆,手持羽扇轻摇,徐徐走回座椅,姜北云闻出烟熏火燎,纸屑余烬味,想必平日里没少替丹炉增加火势。
也不点破,一清师兄有个毛病,但凡生出重大事项时,必定要故弄玄虚,五年前掏出据说是某位仙子打坐用灵蒲团,为他年轻时收藏的佳品,当时那铿吝样,至今铭记于心。
坦然接受注目礼,一清道人俯下身,眼神寒芒闪烁,压低声音描述道:“老道查阅大量典籍,推测出其中的端倪来。”气氛被弄得极度压抑,有一股此话说出,立马天崩地裂。
姜北云心中好奇,“哦”了声,手臂靠在扶手上,重心放低,前倾脑袋反问道:“是哪种古怪的线索露出?难不成有大机缘?”
一清道人低声述说道:“不瞒师弟,老道翻阅韩阳密录时,其上含带影射之语,记载有云,远古大地,有‘罪出’丈过百,靛赤双绝,威势无双,连番作恶天理难容,幸有大能者八百,结正反玄耀伏妖大阵,合星辰之力,隔绝外界一切天机云意,天青黑,地泛纁,深邃无比幽远无际,博哉众妙之门,有加无已,杀气弥漫……东华正解卷上记载更隐秘,却点明其中关键,谈及此地乃寒炎魔尊埋葬之所。”
“魔尊?”姜北云翻个白眼,病恹恹的模样顺嘴一说,猛地倒向座椅上,双腿张开直挺挺伸长,双手呈无拘束放松式耷拉,瘫着不想动,吐出一口气,言道:“我的好师兄,发发善心,做人能否干脆些,师弟只想寻觅一处含有清轻之气的地界,被你这些个传言给弄糊涂了,东扯西搅,此刻看景色都是糊的,不想听,不想听。”崩溃中闭眼假寐,不再搭理老道。
一清道人瞧他置若罔闻的懒撒样,恨得牙痒痒,师弟怎么就没点刨根问底的劲头呢,想当年,像他这般十五六岁,碰见前辈说往昔年间的故事,眼睛如同焰苗会冒光,平日里最喜欢出门听评书讲故事,《天尊下界伏旱魔》,《八蛟十二蛇百鱼跃龙门》,《申阳无极成仙录》,哪个没听百把遍,每逢赶场,说书人一袭大褂子,寻觅个平场地,搭个台子,围个布帘,立于几块青石上,居高临下有气势,开场会拿那种四片二寸宽不足尺长熏干刨光后的山梨木制成的木板,捆绑在右小腿上,利用脚尖晃悠幅度使其煽动发响,哐哐铛铛如同奏乐,调节气氛,吸引过路之人的注意力。顶端打上俩小孔儿,搓细麻绳穿绾而过,根本不会掉落。
尔后,配合手舞足蹈,且生动有趣的面目表情,声韵十足,顿时不大地方显得十分热闹,交好‘过耳钱’,一文,二文不等,哪怕没给,说书人也不计较,下回儿补上就行,瞧人差不多进场,惊木板子‘止语’猛地一拍,示意时辰不早咯,催促磨叽的,赶紧拾掇好个人事情,若又是一拍,席地而坐的众人再也不许啃声,大伙儿约定俗成的事,这时说书人起个头,自我介绍一二,师承何处,学了多少年,今日说的啥,是老戏还是新文,紧接着,吆喝一嗓子,绘声绘色开讲,铿锵有力,幽默滑稽,极具带入感,说到降服女妖时,场内不时爆发出哄堂大笑来,地都要震上一震,不吹,即使没铜钱买饼果腹,即使饿得胃痛,也要把后续故事听完,省得回来抢不着好位置……
一清道人发牢骚的口吻道:“恕老道修为浅薄,不知晓何处还有那清轻之气的存在,要不乐意去,师弟干脆习一门功法,日计不足,岁计有余,徐徐图之亦可。”
听闻此句,姜北云来了精神,奸笑道:“师兄,打个商量呗。”顾左右而言他,再次转了话题。
“你又想干嘛?”一清道人头疼,事情还真多,没完没了的折腾。
姜北云嘿嘿傻乐,言道:“师兄谈起功法,莫非……”
一清道人脑袋成了拨浪鼓,抢了话茬道:“没有什么莫非,老道兜里干干净净,穷的很。”
“师兄你别小气,大不了师弟与你交换。”姜北云卖个萌。
一清道人轻摇头,拒绝道:“并非不愿给你,此法走的是龟藏路数,实在过于缓慢。”
姜北云道:“那也总比没有的好吧,难不成,师兄非得让我回门派一趟?”眉毛挑起,再言道:“师弟我呀年岁小,嘴巴松的很,万一师尊问起下山经历,不小心点破逗留一清观十天半月的,未受师兄待见,整日不给脸色,经常吃夹生饭的气,猜猜会有何种结果。”
“你……你……你居然要挟我,拿去,看你都烦。”一清道人骈手指头,咬牙蹦出几个字,掏出本道书砸过来,妥协……
姜北云看他‘搵怒’的模样,上前一把抱住,大呼道:“多谢师兄,师兄果真是疼爱师弟,等事了,回道观寻来松叶蒸,孝敬师兄今日大恩。”
“啥?”
“真哒?可别信口开河糊弄老道,耍些花棍软枪,小心讨打。”一清道人嫌弃的推开他,闻言,僵硬不动,抓住衣袖询问真假,胡须一颤一颤,可谓之莫名兴奋也。
“此话当真,师弟的手段莫非师兄不信,不给,我就抢,抢不着,我还可以偷。”姜北云眉飞色舞道。
一清道人点点头,高兴道:“是极是极,那就有劳师弟,费心了,费心了。”
“不碍事!”一老一少互指,如荒山里成了精的狐狸,眼色狡黠,相视而笑……
………………
“阿嚏”“阿嚏”燕云山老道猛地大了几个喷嚏,胡须飞腾,脸颊不自然的抽搐,微点干支脉络,掐指一算,闭眼自语道:“怪不得有所反应,原来贫道这徒儿又打歪注意。”
“嗯!”突兀间睁开眼,无比深邃,如黑幕般夺人心神,思索片刻,拂尘随意挥动,隔空传话道:“猴三,速来见贫道,有事需你去办。”
“不来,俺累的很,有事叫牛二去。”半晌,传来一句话,口气不善。
“我也不干,当初折腾我时,都干嘛去了,这伙儿想起了我,没门。”随即再度出现一句话,口气懒懒散散,有股酒意。
接连两句抱怨隔空入耳,老道面皮子隐隐有发黑的迹象,却很好的忍住不爆发,袍袖摆动,凌空飞起轻声说道:“谁领命下山走一趟,减去十年时间。”音波成雷鸣,方圆十里皆能听闻。
热闹非凡的老林,遽然寂静了二息,百灵失语耳朵竖立,熊瞎子嘴唇长大嗓子眼堵住,鼹鼠停止打洞呆滞不动……道观地头上的活物皆停住喘息,甚至心跳亦出现停顿,格外安谧。
突然间皆回过神,嘈杂喧嚣声顿起,集体爆发,咻咻,嗖嗖,急促破空音四处传出,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哈哈!”仰天大笑,一道人影速度明显快很多,几个凌空挪移,立于老道面前,表情狂妄不可一世,玄衣赤裳束腰翻领,手腕绑着金属片,眼大红芒现,眉毛插天,双手环于胸前,右脚随意抖动着,嘴角上扬,扯了扯,回头静静欣赏。
老道挥袖推开诸多妖物,淡淡开口:“猴三领先,都散了吧。”
好戏散场,猴三转身双全高举,伸懒腰,遂又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揉了揉,随口问道:“老杂毛你今日吃了什么药丸,一惊一乍的,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这会儿火急火燎的四处瞎嚷嚷,还真成了奇谈……莫非吃了烂巴豆,闹肚子拉糊糊不成?……想差了,你好歹修炼有成,本事再稀松平常,也不可能出这岔子,容俺想想,该不是走火入魔了吧?”叉腰,扭了几个圈,戏耍的口吻连连开涮,嬉皮笑脸极度欠揍。
老道面无表情凝视,轻言道:“去贫道徒儿那里一趟,给他捎些东西。”
“什么?你居然要我去那个小祖宗那,疯了把你。”猴三一个后空翻,跃上树干枝丫间。
猴三翻遍脑中的记忆,也没找到关于姜北云一条好的证明来,被祸害了十年,忍他不住,跑到穷山沟沟里避祸,这才去了几年,过去送死?不是说他有多坏,而是折腾的厉害,年岁小不懂事,背后有老道溺爱打底,彻底成了个流氓坯子,为所欲为,能翻天,简直就是集万千熊孩子为一体的燕云山恶棍。
老道眼睛睁大些,言道:“你个毛猴休要胡说,云儿性子改了很多,比往年间大不同,此刻,他即将要汲取清气,你手脚麻溜速度快,送送东西,若行的话,再帮衬一二。”
“你得先说说,此行到底送何物件。”猴三犹豫半晌,应允。
“一枚丹药。”
猴三口气疑惑,说道:“丹药?”
“嗯,丹药。”
“光送丹药?”猴三有些费解,不死心再次反问。
“嗯!”老道笑眯眯点头,口气轻松道:“就是一枚丹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