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到了新地岛，他想。

不，他就站在那里，站在六千三百丈高的岩石上，那块岩石破碎成了六块，每一块的方向都指向无际的巴伦支海，岩石上露着深红色的暗渍，他的脚趾雪白，嵌进那些干涸的纹路里。他的面前是一片不知为何物的苍白的东西，形成了一整块巨大的可怖之物，四下茫茫一片冰雪，那些光仿佛远在天边，在无尽的遥远距离之外。但这里仍有光。

终于，他看到了一些活动的东西，那是一架老式飞机，嗡嗡的响声由远及近，使他感受到了某种特殊的生命感。他的口能活动了，他的手指能弯曲了。他眨了几下眼睛，想确认那生命的真实；他甚至确定，生命是在那里存在着的。

这是在哪里呢？他想，北纬七十度，那是遥远的地方，远离北方圈与南方圈的地方。这里不再有任何东西。他能感受得到疼痛，因为那嗡嗡作响的飞机飞近了——

那个叫赫鲁晓夫的人投下了一颗渺小的东西，他看到火焰从那里，从巴伦支海的尽头升起来；不，那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只是身旁这些景物的幻象。火焰是从他的脚下膨胀开来的，从他脚下六千三百丈的深处耀眼地升高，终于他望见了火焰中的景象：那是形形色色的人，男人和女人，红发的，黑发的，白皮肤的，黄皮肤的人，他们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不过无一不是在挣扎，不是在竭尽生命最后的力气试图使自己脱离这团火球——他们试图跳起来，却在那一瞬间断了脚，断了手，他们被拦腰折断，被某种不知名的刀刃劈开头颅……那些人……在一口沸腾的大锅中燃烧。他们的脚浸泡在噼啪作响的油脂里，那是他们身上脱落的油脂，以至于他们全都瘦得像刚出土的骨架。在那一瞬间，火焰毫无预兆地蹿上他们的全身——他们挣扎——他们望向这里，他们望向遥远的天上，他们望向了他！一阵极度的惊恐袭来；他察觉到无与伦比的热量，正从那口油锅里直冲向他单薄的、发着颤的身体，他刚刚能够活动的身体；他害怕了，他知道，新地岛的一切都在燃烧。白雪夹杂着长着苔藓的岩石，在烈火中摇曳，蓝色的、白色的火星溅上他的白褂子，如同最猛烈的热油……

奥维德·王惊醒了，汗如雨下。他破旧的床榻被浸湿了，他望向脚边的架子，那件肮脏的褂子还搭在那里。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卧在那里。他感到窒息，如果稍微翻一下身应该会更好些；但他像是被黏在了那里。

“嘿，老朋友！你忘了我吗？”门外传来砰砰的敲击声，愤怒透过塑料门板冲进来，“快开门！”

他急急忙忙地坐起来，扯下褂子，匆匆地抹了一下后背，把它披在身上。它也变得湿漉漉的了，他想。顽强的细菌与始终不曾灭绝的寄生虫就隐藏在那些汗渍中，它们正在四处爬动，蠕动，试图钻进自己的身体里。不过他不感到厌恶了，他站起来，全身虚弱得几乎要使他倒下。

“嘿，老朋友！”门外的人伸出头来，随机厌恶捂住了鼻子：“天哪，奥维德·王！你的住处一定有一年没有换过空气了；我们到外边来说吧！”

那是汉弗莱斯·古里斯丹特。他第一眼没有认出那个老板来；矮个子现在有一个光明磊落的发型，浓密的亚麻色头发凸显出自信的表情。看起来古里斯丹特已经改头换面；更何况，这个人现在提着一个小提包。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奥维德·王。”在走廊上古里斯丹特慢条斯理地说，“我要走了——永远再见！当然，不是永远；我相信我们会再次见面的。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那个人把一张绿色的识别卡交给他，“你的财产全部是你的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汉弗莱斯·古里斯丹特把他全部的抵押品无条件地还给了他。他父亲在第三克莱维尔大街的义务公寓现在是他的了，并且“永远”会是他的。古里斯丹特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另外，没有任何其他条件。

但他奇怪地望着古里斯丹特，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老朋友！”汉弗莱斯·古里斯丹特捋一捋他整齐的、精神的头发，“现在我是联合义务公民。我是格拉纳达的搭乘者之一，汉弗莱斯·古里斯丹特；我享有无数种特殊待遇和常人不知道的荣耀。对于这点，难道我还不该及时抛弃这些东西，即使我知道您，我的朋友，生活在这种屋子里？”那个人指指奥维德·王湿了一片的床榻，“就在今天晚上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另外，这里也永远是你的。”

一只手粗暴地把那张卡片塞进他的手里。他惶然了，他双腿发软，无力地跪在地上，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子。

“怎么了，朋友！你是在怀疑我为什么要作为义务公民搭乘‘希望的火箭’吗？”古里斯丹特朝着背后随便一指，“当然，我是认为有些不对劲；但我相信你永远不会相信的东西。我相信联合社会不会一直是肮脏的，当然，它本就不是肮脏的；你我把它弄得肮脏了。另外，为什么我要把全部东西送给你——如果您想要，我的朋友，第三克莱维尔大街的那家店也是你的了。为什么呢，我的朋友？——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啊！”

古里斯丹特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奥维德·王捂着自己的肚子，再也站不起来了。一阵晕眩冲击着他的头脑，他双手伏地，识别卡落在他的手边。

PS:第三人称初次上阵，不是很熟练。日后会愈加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