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那片大湖旁,我走了过来。夕阳已经沉进了安斯菲河的尽头;我向远处望去,四下里暗沉沉的,没有一个人。我想我应该在这里结束这段旅程——可是我却突然犹豫了,躺倒在那里,仰面望着天空。
“嘿,约瑟夫·阿卡拉维亚!”虚空中仿佛有人在对我呼喊,“约瑟夫·阿卡拉维亚!你可算来了;我找你太久了。”
我向那里望去,一个人影浮现了出来;衣衫褴褛的青年站在那里,奇怪地浮在空中,站在似乎虚无的一缕云上。他抬起手来,我注意到他的手破了一大块,手背上流淌着鲜血——
“不要,请不要!”我焦急而绝望地大叫,“不要!快走!”
他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背过身去,缓缓地走开了;但那血却落了下来,落在湖的对岸;突然,那里升起了几个新的太阳,灼热的火焰、水与混杂在一起的鲜血都向我涌来。我用双手死死地掐着脖子,我试图让自己窒息——那些东西有一种奇异的恶臭,湖边盛开的花朵与那棵冬青树都渐渐地覆盖了我的视野,散发着奇异的恶臭。我想绝望地大叫。但是有人拍拍我:
“先生!”
我回头一望,是西格菲尔德,西格菲尔德·安特卢科斯。我在望见他的那一刻,迷茫了千分之一秒,仿佛不认识他了。我可以看见——不,我想到了,他应该是同我一起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哪,先生?”
“我?……我……”我说不出一句话来,翻过身,使整张脸贴在青草与泥土之间,那股呛人的腥味直冲进我的意识,几乎要把我熏昏。“我能做什么呢,西格菲尔德?”
“我不知道。”他说。
我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他,他已经脱去了军服,还穿着他作为挑茶工时的那件褴褛的衬衫。衬衫的下摆沉甸甸的,隐约透出一些金币散发出的微光。
“那些钱还在你这里啊!”我咕哝道,“我以为别人已经把它拿走了。”
“我不知道现在我要到哪里去了,先生。”他没有理会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小声嘀咕。
“去雅拉奇坐上大船,找你的父亲和母亲啊,西格菲尔德。你说过你是一名贵族,你就该去啊。”
“不,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去。不,我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贵族。”他神情茫然地伸出手,扶着难地站起来。
“我甚至……我甚至愿意再和蓝胡子见上一面,和他说点什么。我像那样,但是他好像……”
“他已经死了。”我补充道。
“是啊!”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沉默了。
“谁不是如此呢!”我苦笑着,试图弯曲膝盖坐下去,“走吧,西格菲尔德。我也要走了。”
不知怎么地,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的人影——草坪上跳跃的孩子们,一个坐在谷仓的阁楼上,用双手掰着风车横梁的青年;扛着锄头的老汉,将烤鱼放在残破的盘子里的影子,她被一颗子弹射穿了脑袋,铁片从脖颈后泄出来,流了一半就停止了的血。我看到一个人影像光团一样在前面四处漂浮,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洁白的手,一只棕黑色的手套。那双胶鞋蹚进大湖里,沾满了泥土与青草的味道。终于,星辰与黑暗淹没了它们,我再一次站起来,听到我自己说:
“我多么希望我能……这多么奇怪啊……”
那些吞没了人影的星辰开始旋转,向天的彼端飞去;星辰中闪烁着交错的人影,我突然变得不知所措了。我看见它们扭绞在一起,天空的光辉从那里洒下,从鲜血中沥出的最后的光影铺散在整片大地上。湖水翻涌起来,那是最大的一团光辉落进了水的中央。我的脚步挪移到悬崖边,悬崖下的黑暗了无尽头,但我突然有了一种纵身一跃的冲动;那黑暗中闪着光芒,像神的七灵星星点点地排列在不知有多深的悬崖下,我最深切的渴望就是抓住他们,哪怕抛弃现在的一切——朔风毫无预兆地刮起,背后的那棵冬青树訇然倒下,花朵纷纷扬扬地向上飞去,我甚至望到了它们的影子,我没有退路——我跳了下去。
仿佛在那一刻,我望见了远处,不知多远的地方,有一片翻滚着漆黑色海水的大海。在那一瞬间,它与我处在同一个平面;但我在下坠,而它停留在那里,永远不曾改变它的高度,它的位置,也永远未曾与我接近一分一毫——但我知道,我只是向那里投去了一瞥——我终究没有伸出我的手。黑暗很快便淹没了我,接下来是侵入骨髓的剧痛与刺刺拉拉的巨响。但我却不能思考,只能忍受,甚至到了后来我才记起那无与伦比的巨大声响,不经过我的耳膜,四处冲撞的狂暴声响,我却对此没有任何察觉。
然后,在那之后,我张开口拼命地呼吸。空气中终于没有任何味道了。那微小的、尖利的呜呜声,我明白那是托管系统在散发出它的热量;演进计算机就摆在那里,发出一点微弱的红光。我的体力透支了,湿漉漉的全身蒸发干了,渐渐地凉下去,但我甚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朝着窗外望去;这是夜晚,一盏强光灯在极遥远的远方孤独地亮着,我感到全身不住地流汗,慌张地用手一抹——什么也没有。我回过头,再扭过头,望向窗外——还是那一盏灯亮在那里。
到现在这个时候了!我只希望大睡一觉。我还在这里,握着笔,艰难地挪动着……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现在我头昏眼花,就要倒在这张桌子上了。但愿,即使如此,让我安静地在这里休息吧……
联合355年12月7日
PS:4月6日,第五卷完结!明天开始更新最后一卷,前方高能精分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