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谨侍还没说完,章迦的脸色突然变得暗沉,他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两人重归沉默,李谨侍注意到章迦眼中有东西在闪烁,刚刚自己没过大脑的直白试问,似乎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
“你有想过曾经坚信无比,后来却失望至极的经历吗?”
“我……”
李谨侍最讨厌的就是回忆,来搏击社之后,却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强迫他去做。流逝的时间之河中,清澈到空无一物,这样的回忆大概谁都会感觉恐惧吧?
但如果再把时间往前推移,曾有一个人在他苍白的记忆中,倒确实留下过深刻印象。这一瞬间,和那次打擂前在更衣室里一样,那个人的轮廓在脑海中被勾勒出来。正是因为这个人,章迦说的那种经历他有过,不过极度信任和极度失望的,不是其他人和事,是他自己。
那段岁月中,有那个人做参照物,他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无论怎么努力,都永远不及那人的无心插柳。大概世界的规则中从来没有公平这一条,自从明白这点后,他便再也没有认真对待过任何事。
“沉默有时候和默认很难区分。”
章迦的声音将李谨侍拉回现实,此时他仍然注视前方,没有看过李谨侍,李谨侍却感觉自己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被拆穿了。
“我……”
“不想说就别勉强。”章迦抬起头看向天幕的乌云,有一滴雨点落在他额头,“我小时候是在这长大的,这里的每条小巷、每个店铺都很熟悉,每个角落都留下过我的足迹,整个旧城区就像我的根和底。”他顿了顿,看向旁边一间关门的旧店铺,“小时候常去那打街机,最喜欢玩街霸。不过跟我一起的幼年玩伴,和我一样都是穷人的孩子,常常被人欺负。”
李谨侍从章迦的侧脸上看出一丝感伤,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没见过他有这一面。一时间,李谨侍自己也像被某种情绪传染,情绪变得低落。
“被人抢劫、殴打都是常有的事,但我们从没有屈服过。大一点之后我们组建了一个小团体,自称隼之团,发誓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再也不要被其他人欺负。”
“隼之团?”
李谨侍困惑地看着章迦,感觉这名字里有故事。
“隼是一种天空的猛禽,明明身材瘦小,却凶猛坚韧,硬生生在鹰的领地,撕开一片自己的天空。对那时弱小的我们,它就像一种信仰,撑过了被人惨揍的岁月,最终变成这一带再也没人敢招惹的团体。”
李谨侍感觉有些触动,这一刻,看着章迦那张紧绷的脸,他比任何时候都钦佩这张脸的主人。他回忆起那时候的自己,面对曾经的不公与逆境只会逃跑,章迦面对的明明是自己几倍的不公与逆境,却选择像隼那样选择战斗。
牛鑫说过,为了梦想而战斗是男人的浪漫,现在李谨侍总算明白一些了。所谓梦想就是那些内心深处,坚守不愿放弃的东西,它不一定是什么远大的目标,却一定是宁愿战斗宁愿受伤也必须守护的。
“那是一段黄金岁月,周围人变得慢慢惧怕我们,但我们知道在做什么。隼之团并不是要做什么霸主,只是捍卫自己的尊严,绝不向其他人低头。然而,我上初二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天幕的阴影投在章迦脸上,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阴沉,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有一天我路过平时常去的饮品店,看到隼之团的成员在向店老板收保护费,那一刻我完全呆住了。曾经,成立鹰之团的初衷,是让弱小的我们不再被强者欺凌,我们变成强者之后,却开始欺凌其他弱者。”
说着章迦的嗓音有些沙哑,天幕闪过叉状闪电,之后是隆隆落雷声,淅沥沥地雨水开始落下。
“那天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质问他们为什么会堕落到这种程度,他们却并不以为然,认为做这些是强者的特权。在那之后,我便开始疏远他们,联系越来越少。被长平中学录取的那天,我跟叶正——曾经最好的朋友,发了一条退团的消息,从此跟他们脱离了关系。”
雨水很快淋湿了章迦的头发,在雨雾中的他看起来有些没落。李谨侍凝视了他许久,才用细微声音道:“叶……叶正?他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是隼之团最早的几个创始人之一,现在他跟其他人一样,都变成了垃圾。”
听到这样的故事,就算李谨侍是个脱线又大条的人,也很难没有一丝悲伤感。他看着章迦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一如既往地开不了口。章迦反倒很快便恢复过来,他突然扭头看了眼李谨侍,用平时那种充满力量感的嗓音道:“哼,别一脸哭丧相,我还没弱到需要你安慰的地步。”
李谨侍被他的反应一下弄懵了,却见章迦已骑出去老远。
“喂!傻愣着干嘛?你想感冒是吧?”
章迦扭头看了眼里谨侍,开始狂飙起公跑。雨下得更大了,落雨声像仓库中的沙袋闷响,之后一层厚厚的雨帘被编织起,前面的视野越来越窄。李谨侍看着章迦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雨幕中,这才猛踩下脚踏板,在溅起的大片水花中追了上去。
等两人从旧城区完全消失,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墙角,用恶毒的目光凝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虽然雨幕也让他的脸变得很模糊,但那件破烂的黑色背心仍然非常显眼。
……
……
李谨侍跟章迦分道扬镳后,往城市的另一个方向狂飙,每天多骑几十公里他倒是习惯了,只是这雨水琳在身上实在难受,他只想骑得再快一点早些回家。骑着骑着,他突然想起来,今天帮章迦打了那么大一场群架,却忘记跟那家伙说接腿摔的事,暗自提醒自己,明天训练的时候一定要找章迦。
他快速骑过前面的转角,驶入大道,往旁边随意望了一眼,恍然看到一个商城顶端广告牌上有两个对峙的拳手,写着WBO拳赛相关的东西。虽然加入了搏击社,他比赛还是没怎么看,完全搞不清那是什么。
趁着等绿灯,他朝那边多看了一阵,但雨实在下的太大,看不清上面具体的写的什么。这时,有一大群人从商城里走了出来,WBO的广告也突然变成了别的。
拳赛结束了?
李谨是猜想,他又朝那群人望了望。突然,他注意到两个穿着长平中学校服的人,撑着伞混在人群中,他们慢慢走向停在街边的一辆银黑色兰博基尼Estoque。
穿校服的男生走到伞外,淋着雨绅士地为拿伞的人开门,李谨侍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便把车朝那边骑了一点。之后,拿着伞的那人在进车后座的瞬间露了脸,是个卷发刚过两腮的女生,面容秀美但冷若冰霜。
一瞬间,李谨侍楞住了,虽然雨水阻碍了他的视线,但那个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坐进车后座的是张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