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上风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今李织语的身子与先前那足以打死一头牛的强壮再不同,又是深夜里到外头走动,虽说裹得斗篷,到底太匆匆,没穿太多,吹了风雪枯坐一夜,大早上便出门,受了大打击,一日折腾下来,原先就差的身子可不是要垮。
李织语料得到,觉身子不适时便让微雨寻二师兄来帮忙瞧瞧,自个抱了婉然打盹,脑子里还糊涂,竟这样睡过去了,半点没对婉然睡在身边而警惕。
人烧糊涂了,却还能做着梦。
一时是在药房里,一排排的架子,铺着草药,满院药香,大师兄坐张小杌子,执蒲扇,扇药炉的火,给她递块糖吃,大师兄少言,就说一句,“多吃甜的。”一时是在后山里头,思恒长老生了火,抓着兔子的俩耳朵问她:“小鲤鱼,来,过来,你想吃啥味儿的,我带了丁香桂皮花轿和甘草粉儿,你孩子家容易吃得下。”
可她只静静听着,从不回答。
因她知道,这是梦,梦来的轻易,散的也快,回答了就会不见,她这样清醒着,坐在花园子里的假山上,看道观里的小径,年幼的自己叫观主牵着,缓缓走向远处,可孩子家顽劣,总要蹦跳两下,去跳路上的石子,于是观主便悄悄放了手,耐心的陪孩子走。
李织语便在假山那儿笑,拾起旁边的石子丢去,咕噜噜滚到孩子脚边,她丢得高兴,却觉有人看自己,那样阴鸷的视线,刺得自己打脊梁骨发寒,等看过去,四周空荡荡一片,只有猫儿跳上假山,李织语伸手,抱它起来,这场梦就醒了,对上一双透亮的猫瞳,是婉然。
婉然凑过来,伸爪子去搭她额头上,好似在测温,跟大夫似的,也不晓得是同谁学来,李织语忍不住笑,挨着婉然睡,迷糊间还听见老太太说话,没听清楚,一觉起来,外边的天都黑了,一片夜深人静,帐幔外垂着艳红的裙纱,李织语动下甚身子,红衣穿过了帐幔,落到她身边。
李织语知道是红衣姑娘,否则也没别人能像这般诡异飘来。
她病得全身乏力,便懒得动弹,倒是婉然警觉,眼珠子一动不动盯住那身红衣,见红衣缓缓落下,显出了姑娘家姣好的容颜,牙先呲起,红衣姑娘拎着裙子离远些,到底没跟婉然计较,只瞧李织语,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罢。”
李织语费力抬手按了下自己额头,原想试个温再回话,但手都是滚烫的,压根试不出别的,只能随便嗯一句,算是应话,婉然还暴躁,李织语便打起精神安抚它冷静些,免得爪子都把被褥抓了,“你怎地从州府来了。”
“我不是打州府来的,先前去帝都走动,追查偷儿,今日路过绿江县,便想着来瞧瞧你,谁知道。”红衣姑娘顿住,自知此时不好说道观,免得雪上添霜,便道,“谁知你竟病得如此厉害,我就来瞧瞧,你觉得怎么样,可有何处不适。”
李织语稍稍摇头,“有些困而已,不打紧。帝都那边如何?”
“不怎么样,新帝还是小孩子家家呢,能否镇住朝廷还要段时候,不过我看他似乎是病了。”红衣姑娘当李织语是睡得久,对外边的事感兴趣,不然无端端问帝都干嘛,索性捡着有趣的说,“且他脾气也不好,隔三差五生闷火,的亏是个没毛病的,不然我都觉得大洐迟早葬送到他喜怒无常的脾气里。”
李织语喉咙痒,咳了好几声,把红衣姑娘吓的,偏婉然在,她实在没法靠近,只能焦急的跺脚,好在李织语就咳一下,很快便止住,去摸帕子攃嘴,“你刚刚说偷儿,可是又有小鬼盯上你的东西了。”
红衣姑娘听见此事,难免不大高兴,毕竟自己的宝贝给别人觊觎着,还险些被偷,不火都算心大的,“对啊,还好我早看明白了,那些偷儿就是爱钻空子,我出家门前便设了点法术,把他们都给解决掉,免得再来烦,不跟你说这些,怪没意思的,我给你讲纪少顾,那孩子快要定亲事了,总算脑袋开窍,瞧中个姑娘家,等他真要娶人家姑娘,我来接你。”就怕李织语路上出点别的事。
肯定是池家姑娘池灼渠,上回还送了礼过来,李织语笑:“我知道那姑娘,生得可好看呢,性子也温柔,配纪少顾那臭小子倒是有些可惜了,幸好纪少顾脸不错,不至于叫人家姑娘吃亏。”
红衣姑娘好奇,“你们可是见过面?”
“以前去州府时碰到,我便同纪少顾打听,顺带跟人家姑娘说几句,纪夫人紧张儿子亲事紧张许久,我帮忙瞧瞧,算是尽情分了。”李织语咳一声,也不晓得为何喉咙里痒得很,生怕一咳就咳个没完没了,愣是给压回去,“你能给我瞧下病吗,我好似不大对劲。”又哄的婉然平静些,伸出手,好叫红衣姑娘把脉。
红衣姑娘跟寻常大夫自然不同,但看病时的道理可没差的,片刻后便摸索的清楚,看着李织语欲言又止许久,婉然脾气最爆,弹出爪子要挠红衣姑娘衣裳,把她烦得没招,方才委婉说出口:“你中了很重的毒,把身子本都给吃完了,不过没关系的,慢慢养,肯定会有一日能养回来,不过我得问问,是谁寻来的毒,至今我好似还未曾见过。”
李织语抿下唇,红衣姑娘晓得人家无意说,来绿江县时也知道李织语这段日子经历的糟心事,忙道,“谁下的都是过去事了,讲来无用,等你养好身子,把这仇报回去,也叫那人吃吃苦头,否则没个教训,指不定还有下回。”
“也是,迟早我是要报回去。”李织语往婉然背里埋,把面上的狰狞平复好,方才侧首道,“我想先睡会儿,你赶路也累了,先歇息罢,我屋里无人,你可以去那儿坐坐。”
红衣姑娘看眼外边,飘到床榻边坐下:“无需麻烦,我本就无需歇息,你自己睡就好,我在旁边守着,那给你守夜的小丫头被我使过法术,一时半会没法醒,不过,大抵不是我记性的缘故,我瞧那小丫头,跟小时候服侍你的全然不同。”
李织语记得红衣姑娘上回在绿江县冬日里,遇见唐凝娘就发疯了,眼下却忘个干净,想必是她用了什么法子,方给抹去的,也不确定究竟红衣姑娘忘记多少事,担心红衣姑娘再发疯,自己病重,压根无法反抗。思忖着道,“你说的是明芽罢,她有好归处,我便放她走了。”
“没想到你竟然舍得,我还以为你会留下人家呢。”红衣姑娘道,“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李织语在问明芽当初推自己一把,还给自己灌姜汤时,与她的关系淡了许多,几乎没有往来,除开过节,碍于家里除开老太太外无人知情,才打发王婆子送个节礼,面子上过的去,明芽也晓得要留个面,礼是必然回的,日子一长,赵氏都瞧出不对,寻来李织语问话,李织语能怎么说,总不好撕破脸皮,只能遮掩过去,好在赵氏叹息归叹息,到底没多言下去,而今红衣姑娘问,李织语就道:“欢喜这种东西最是不长久,今儿我欢喜这样,明儿我便能另外青睐别物别人,她有个好归处,我觉得很不错了,自然要放手。”
红衣姑娘笑她,“人小鬼大,道理真多,快些睡,明儿起来,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