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热，纪少顾笨拙地抱了个布裹过来，里头是孩子，咿呀的笑，后边跟着不放心来护的定空，李织语一抬头，傻眼了，筷子没夹稳住红豆凉糕，啪嗒落回下边的碟子里，她还浑然不觉，拿另外一只手揉眼睛，叫观主抓住了，“是真的，不是你吃东西吃糊涂了。”

这日子可真够玄乎的。

李织语收回手，待他们三人到跟前，方才抬头问纪少顾，“你私生子？瞧上去怪讨人喜欢的，还乖，必然是似娘亲比较多，若像你就遭糕了，这往后的日子非得鸡飞狗跳的。”

纪少顾咬牙：“等我放下孩子你便完了。”

“那你放啊，总归不是现下。”李织语压根不怕，反正观主在呢，哪怕纪少顾要动手，也得放轻的来，自觉心里出了一口气，痛快至极，继续去夹红豆凉糕。

观主轻轻拍了下李织语脑袋，问定空，“是哪家遗弃的孩子。”

“这孩子放在咱们观里时，大抵天还黑着呢，也没几个人见到是谁放的，弄得至今都没个结果，十师兄他们已经出门去查了，如若顺利，兴许明日便能查到。”定空烦恼的抓抓脑袋，“观主，后边该怎么办。”

纪少顾紧随其后，献宝似的把孩子递给观主，“生得白白嫩嫩，比李织语好看百倍，观主你瞧瞧。”

观主倒不曾迟疑便罢孩子接了，娴熟抱住，李织语也不再吃凉糕当西北风，凑过来瞧，果真如纪少顾所说，是个白嫩的，不圆润，瘦瘦小小一团，眼眸水亮，笑起来时小手还一挥一挥的。

李织语下结论，“是个活泼的女娃娃。”

观主却没有说话。

纪少顾还挺喜欢那孩子的，除开身世可怜外，也有合眼缘的缘故，李织语说话不讨喜，自然来脾气，捏着她耳朵把人给提走，“就你嘴巴停不住。”

李织语爱惜自己的耳朵，把黑锅背了，“行，我的错。”

观主看了半晌，忽然伸手，自孩子背后摸出张纸条来，这下可把其他三人震惊到了，李织语吃惊之余，拿手肘打纪少顾肚子，“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检查过孩子，连有信物都不知道。”

纪少顾也犯糊涂，“谁知道会放那样隐蔽。”

定空离观主近，立时凑过去瞧，这纸竟染了花色，拿朱砂做墨，正中是方方正正的一个简字，跟从书里拓下来似的，叫定空横竖瞧不出什么线索，倒是观主唤了人，“织语，你来看看。”

李织语便坐到观主身边，接了纸看，眉头一跳，颇为意外，“是我家铺子里的纸，瞧花色和养足，大抵有些年头，而今已不再卖，字也是我的，不过，奇怪了，我从来不在自家卖的东西上留字迹。”一开始是因字丑，不大能拿出手见人，后边写的能看，又不想写了，总感觉会惹出事端来，戏本子里不是常有那样栽赃陷害的戏码吗，既然如此，还不如作罢，直接拿纸出去卖。

纪少顾道，“我好像没见过你写这种字。”

“是你忘了好吗。”李织语摩挲了下纸张，眉目里流露出几分凝重，“我回家查下簿子，看看卖过给那户人家。”

“会很麻烦。”

李织语不解看向观主。

观主面上不曾有太多神情，平淡至极，连话中语气亦是说得如常，“看这孩子一身，尽管有特意装扮过，但看布裹的成色与纸，还有孩子的模样，想来她爹娘并非寻常人家的，应是更贫困些，十有八九是家里下人，最差些，就是这孩子是私生子，丫鬟瞒不下去了。”

纪少顾听的是目瞪口呆，“没可能罢，孩子都大了。”

“怎么没可能，人家就不会先养在外边么，但是，生儿容易养儿难，没几个积蓄，根本没法把孩子养大，纵然不是私生子，她爹娘供养不起她，必然也会把她丢弃，结果都一样。”李织语把花纸还给观主，“尽管希望渺茫些，我还是去找找罢，拖拉下去的话，万一她爹娘所在的人家是今日迁走，那可真的糟糕了。”

观主道，“少顾，送送织语。”

师父的话纪少顾哪敢不应啊，立时动身，路上倒是问起李织语，“为何说是今日迁走。”

李织语无奈的扶下额头，“你是抱孩子抱傻了吗，倘若不是主家离开，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将孩子丢掉，最重要的是，寻常时候就算丢弃了，绿江就这样大的地儿，查查肯定还是会查到的，但如果搬离此处，天大地大，上哪里查去。”

纪少顾摸摸头，总觉得自己是给气糊涂了。

李织语说着上火气，既然承担不起，那当初干嘛要生下孩子，生了还丢掉，是不是傻子，迟早会遭天谴，老天爷再不开眼，也该把这种人家劈了。”

纪少顾还觉得奇怪，“那你之前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我这是迟来的正气和马后炮行了罢。”李织语叹气。

纪少顾没有多想，信了，捏起她脸，“行，有总比没有强。”

李织语有些无力。

其实她只是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是孤儿，不过，她比很多人走运，叫人家领回去，好吃好喝养到大，以至于上辈子对当年收留过自己的孤儿院，也遗忘了许多，偶尔有点印象，全是浓浓的消毒水味儿和惨白的花，要么就是那里的人，来回的走动，哭声低得压抑。

她老爹老娘膝下无子，只她一个女儿，虽说是领养来的，那也是要什么就给什么，但，涉及到孤儿院，立时就会扯开话头，避之不谈，唯一一回说起那个名字时，还是他们吵架那会子，彼时李织语还是头次见到他们吵架，大哭大闹，厅堂里的东西全摔得干净，她怕的要命，缩在知更怀里痛哭。

遗传的家族病史，毁了她的后半生。

李织语恍惚了，想不起来那个病名，到底是几字，几个英文，都没有半点印象，可不是奇怪，明明当初为了这个要命的病而辗转反侧，连带它的拉丁文名称都能倒背如流，等到再活过来了，好似自己就敞开心怀，放下了，但她根本放不开，她老爹老娘岁数大了，她死去后，谁来照顾他们的晚年。

他们以后怎么办。

李织语觉得一阵心凉。

她想着，人都在放空，叫纪少顾一扯，往后倒，原来是差点撞到人，纪少顾青筋都在跳，“你是怎么回事，大白日里走神做甚，要不是我在，你现在就是滚着下道观了。”

李织语呆呆应了声，继续走神。

纪少顾忍无可忍敲她额头，“差不多行了，又不是你给丢掉，没必要失魂落魄的。”

李织语问他，“如果呢，如果我成了那个孩子，没爹没娘，该怎办。”

纪少顾深感无趣，“既然是你，就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你觉得可以好好过下去的，仅仅从你的性子出发来谈的话，我保证，整个道观上下对你都很有信心。”

“所以我才说你除了脸就没什么能看的。”李织语拍拍纪少顾肩膀，见他要发火，提着裙子，大笑着撒腿跑下长长的阶梯。

她还记得在医院里，每日望着那扇窗子，心里总是烦躁不已，知更不在，她老爹老娘守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哄。

那是种绝望。

李织语不再绝望的时候，回了家，知更在家里，第一次自己伸了手抱她，李织语委屈得想哭，可又抱不住知更。

当年的他们真的是亲如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