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色正好,已不在热得慌,赵氏算算日子,离李织语生辰,也不过几月,如今女儿岁数渐长,吃宴花会亦是去了好几回,她便寻思着买再买个丫鬟给李织语,免得她到花会上叫人说嘴。
拿此事问了,李织语却没立时点头,针过布,布锁线,快准稳,嘴里的话并没有停:“前些日子明叔行商,我不是陪着眀芽去吗,那时候,我听商队里的人说,之后一段日子,生意怕是难做,虽不知是真是假,但先提防着些也好,买丫鬟的事先放放,反正我岁数大了,一时不要丫鬟伺候都没问题。”
赵氏觉得她是小题大做,想太多了,李矅昨儿回来好说赚回本,生意稳定了。
李织语循循道,“母亲,生意上的事我不大懂,想必是复杂的,既然有点风声,咱们能走稳路,就只管走稳路呗,平淡过日子才最好呢,何况弟弟妹妹在长身子,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弟弟往后还要上学,读书,考大功名,叫娘再当诰命夫人,这念书又是一笔开销,我看,我有没有丫鬟,这是小事,弟弟妹妹好才最打紧。”
不管生意难做之事是真是假,光听后边的话,赵氏就给哄高兴了,心想也对,养个哥儿可不比姑娘,毕竟文房四宝还有书的花费就大着呢。
“过些日子,咱们不是要去康姨奶奶家吗,买几件新衣和胭脂水粉,打扮得再更漂亮点才好呢。”李织语再接再厉,甜话不要钱似的往外丢,“娘你这般美,肯定不能藏着掖着,也抬抬手,叫外人多瞧瞧咱们家第一美人。”
好话自然人人爱听,赵氏笑得快合不拢嘴,点了她额头嗔道,“越大嘴越贫,可不许在外边胡说的,好罢,买丫鬟的事先放着,到时候你要来找我哭,我是不会心软的。”
“哎,我保证,绝对不找你哭。”李织语接着绣紫木绣球,爽快的应了。
隔间倒是有声儿,红桃去看过,再出来时,却是抱着朱蕤,老太太今时在诵经,孙嬷嬷自要陪着,倒难照顾朱蕤,李织语就抱她来赵氏这儿睡晌午,届时再送回老太太那里。
朱蕤一张小脸蛋睡得粉扑扑的可爱,眼还迷蒙呢,要拿手揉,赵氏接了她抱,把手给握住拿开,不让揉眼,李织语放下针线,凑过去摸摸她嫩白的小脸蛋儿,“真是睡得香了,热乎着呢。”
赵氏还想笑,朱蕤动动鼻子,转头就着李织语就是一大口咬,后者淡定自若,把她嘴巴给捏开,收回了手,侧边就是深深的牙印,赵氏倒是不讶异,当朱蕤脾气娇,叫姐姐说了,甩脾气呢。
红桃更是给逗笑了,把布递给李织语道,“大姑娘快擦擦,姐儿是您玩的。”
李织语闻言,便不动神色的擦去了手上的口水,与二人说笑,“说她是娇姐儿倒错了,她与虎哥儿,俱是山中霸王。”还不死心去戳她脸,朱蕤反倒是咧嘴笑了,李织语才肯飞快的亲她一口,“又同我撒娇,啃得我满手口水,这针线活得耽搁下来先。”
赵氏看旁边放着的花棚子中的花样子,很是满意,那副木绣球图,绣得层叠渐放,由紫到蓝再淡白,一气呵成,毫无造作之处,李织语如今便有这水准,已是相当不错,只不过,赵氏记得,这图先前好似是眀芽画的。
李织语也如实说了,“就是眀芽画的花样子,我比着绣而已,若不然,肯定没这般好看。”
赵氏问道,“这几日怎地不去寻眀芽玩。”先前不是还黏在一起吗,“莫不是吵架了?”
“哪有,是我先前,托眀芽忙我点事儿,她在忙呢,过几天她空闲了,我再去寻她玩,我还想请眀芽吃我做的新点心。”
赵氏看她们姑娘家两个,素日又处得好,不会无缘无故闹翻脸,便信了李织语,以为眀芽在忙。
实则不然。
眀芽这大半日都过得浑浑噩噩的,也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喝了甚,好似全是黄连,吞进肚子里,一阵绞的痛,浑身都难受,却清楚记着李织语的嘱托,她说,今次的忙,一定要帮。
自己必要做到的。
眀芽猛地回了神,是啊,姑娘,怎样都要帮,在这儿傻坐着有何用,眀芽唰的站起来,旋即又无力坐下,趴到桌上苦思,自己到底该怎么说才能拿到账簿呢。
想了许久,始终无解,却到末时,日跌,眀芽在屋里坐了半晌,没等到喜鹊,只听得外边鸟啼,正是归巢时,她不再等下去,自个起身推门,打眼看去便见到一只通身乌黑的鸟儿落地,就在院中。
想来是只乌鸦,眀芽以前在平澜田地里见过,村里的大家俱厌极此物,再不肯叫它靠近,总去赶,说是不吉利,然如今来绿江里过日子,就没有见过此等鸟儿,眀芽印象有些淡了,还不以为然,正想踏出门,那只乌鸦突然转头看她。
真的是看。
四目相对,眀芽心里莫名慌了,慢慢挪开目光,谁知下刻,乌鸦竟振翅向她袭来,眀芽惊骇,大喊救命,赶紧退回屋关门,乌鸦直接撞到了房门,一声闷响后竟是利爪长长抓门而下,眀芽头皮发麻,并不敢动,僵硬的死死抵住门,直到乌鸦呀了一叫,没了动静,才敢腿软,滑坐在地。
仍是无人。
眀芽觉得很委屈。
若是在李家,只怕方才自己的喊声脱口时,整个家都惊动了,李织语第一个就提刀冲出来。
她想着,益发想哭,双眸发涩,偏要忍回去,她又不是小孩,哪里能时常掉眼里,何况哭也没用,还不如想点法子,眀芽咬咬牙,爬起来,小心翼翼开门,偷眼看,外头又是空荡荡的。
不一时,喜鹊蹦蹦跳跳来了,快到时,才摆出幅焦急面色往这屋儿跑。
眀芽拖着步子坐到最近的椅子上,狠下心,转手砸了茶杯,倒把推门进屋喜鹊吓到,眀芽正为碎掉的杯子心疼呢,看见她,自然是沉下脸,“你来做甚,出去。”
喜鹊还没见过眀芽这副模样,一时吓傻,愣在原地。
殊不知眀芽更慌,还得拼命绷紧脸道,“我说的话你敢不听。”
喜鹊应一句,急步退出去。
眀芽松气,瘫在椅子里,抖着手抚心口,方才那几句她说完就没底气,开始后怕起,纯粹是装腔作势,还以为会被揭穿,没想到真把人给斥退了,此乃第一回,怕了慌了,但,眀芽觉得,还挺痛快的,心里那些堵着的气,扰着的心思,仿佛全在喜鹊忙不迭退出去时,全出了。
对,就是痛快。
眀芽捏起拳头,给自己鼓劲儿。
待申时,要吃夕食,眀芽换过衣裳,兜兜转转的打圈子绕,总有些不知所措,接下来的每一步怎走,仍旧没想头。
喜鹊叫洪叔狠狠戳脑袋敲打,这时来请人,态度温顺又恭敬,先敲门,柔声唤道:“姑娘,吃饭了。”
眀芽还没反应过姑娘喊的是谁,下意识以为是李织语,转身就要去寻她,屋里却静悄悄的,没有翻书声,也没有婉然从书架上跳下时的声响,眀芽沉默了,喜鹊再唤一声,她才回神,拢了衣襟,去开门。
喜鹊见她出来,谄笑道,“姑娘慢些,不急。”
眀芽想着李织语的点点滴滴,此时还能故作镇定,肃着脸颔首,也不叫喜鹊扶,自个向前走,落座时,也是平静样儿,好似先前哭得天昏地暗的不是她。
洪叔见此,笑意愈深,利索得把饭菜端出来,一样样摆好,喜鹊递上筷子,眀芽抬下眼皮,接了,便听洪叔道,“姑娘尝尝,才出锅的红烧丸子,你最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