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李织语在这儿,听到洪叔说眀芽喜欢吃红烧丸子,怕是会把饭笑喷出口。
有这一茬,除开婉然和李织语,其他人俱不知,那便是素不挑食的眀芽最讨厌的,就是红烧丸子,虽讨厌,鉴于浪费可耻,她还是会吃下去。
这里头,还有段渊源,原先眀芽爱吃,更别说什么讨厌,追究起来,得到更久之前,李织语带她去李念家,路上便遇上卖吃的,俩孩子嘴馋,买了红烧丸子,眀芽运气背,吃到最后,里头居然有大虫子,扭着动,把她吓得全吐出来,此后难免留下阴影,正如那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故此,今时今日看到洪叔推来的红烧丸子,香喷喷的味儿扑鼻而来,眀芽想起当初扭动的大青虫,没忍住,脸色青了,“拿开罢,我不爱吃。”除开李家人做的红烧丸子,她都怕。
洪叔尴尬,幸而他岁数大,脸皮厚,这会子还能挤出笑道,“倒是我一时犯糊涂,记岔了,姑娘既不爱这口,我定不会再做,喜鹊,快,拿走。”
喜鹊在眀芽身后撇嘴,洪叔轻飘飘看她一眼,她没胆子造次,捧了红烧丸子进食盒里收好,三层的食盒,各自分层,影响不到,眀芽这才动筷子吃,足足两碗,吃得叫痛快。
洪叔当这姑娘是性子软和的,方才那句,怕是心里有气,找个由头出气而已,看来她跟李家人闹翻了,否则怎地会翻脸,不过这样最好,李家人不站她那儿,自家中饱私囊方便。
用完饭,便让喜鹊端水漱口,自个喜滋滋收了桌。
眀芽拿帕子擦过嘴,强打起精神,端着架子,逐字逐句道,“洪叔喜鹊,你们先停着,我有话说。”眀芽心中没底,装模作样拿新帕子擦手,“我想着,这家里,日子慢慢在过,很多东西,我该接手管管了,洪叔,待会儿就麻烦你把账簿送到我屋里,也正好教教我,怎么看账簿。”
事实上,眀芽会看帐,跟在李织语身边,什么都要学一点儿,尤其是,这样账簿和记事簿子,堆起来,快有一打,眀芽抱起来还觉得吃力。年年看,月月翻,自然看得懂。
之所以眼下说不懂,纯粹是李织语以前说过的,做人说话,要懂转弯儿,见人说人话,见鬼便说鬼话,实诚是好,对着坏人,那就要保全自己。那时候,眀芽才刚到李家不久,什么都不懂,也没见过几次外人,后来见人,俱是和善居多,不合善的,还有家里人挡着。
时至今日,眀芽才总算明白李织语的意思。
是,眀芽自个出生低,还叫惯着,不知人情险恶,但她有种感觉,老人家岁数大了,都是厉害的,譬如老太太孙嬷嬷,哪怕王婆子,也有两把刷子,更别说跟着明帆做生意的洪叔,眀芽说谎,不知看帐,也是想借机试探洪叔到底是真心还是想反了自己。
这样一招,在洪叔眼前还是不够上台面的,他就笑了,“姑娘这话说的,自然,这账簿子姑娘要看,哪怕大风大雨,我老人家自然得给您送过去,您抬举我,还请我教你学看账簿,不嫌我岁数大。老爷当年,比姑娘你还大的岁数呢,才学的算账,我教他一点一点的学,眨下眼,就到姑娘了,倒是我这老头子的福气。”
倘若叫李织语听来评点,洪叔这话里话外的,就是倚老卖老,既表明忠心,又存着意儿,抬高自己身价,试想一下,假如真有这样教导老爷,帮衬老爷的老奴在家,你会冷眼对他吗,当然不好吧,除非你想遭老爷打耳光。
这就是老忠仆的好处。
但眀芽不懂,她虽听出有不对劲之处,可里边的意思却没明白,就糊涂的笑着接话,“我哪里会嫌弃洪叔,洪叔这般厉害呢,我该虚心请教才对。”
洪叔心下微沉,姑娘是不聪敏的,之前那番话,怕是白说了,也罢,和笨人,就该说直白话,他道,“姑娘谬赞了,我不过会些皮毛而已,既然如此,待会儿我便叫喜鹊把账簿送姑娘屋。”
眀芽没有意见。
家里账簿只薄薄一本,眀芽翻几下便没了,她看着有些不懂,又不要擅长演戏,干脆开门见山问道:“怎地只记了这几日的,唔,吃喝穿用是四样支用吗,怎地少了。”
洪叔自有说法,“姑娘不知,老爷置办房屋太匆忙,很多东西尚未来得及记下,搬家落户此等大事,素来都是乱糟糟的,我也仔细清点过,只能把这几样给抄录下来,日后便会更清楚。”
眀芽听的挑不出毛病,勉强信服,“也是,这样罢洪叔,你先教我看帐记账,再教我打算盘,可以吗,我可能有些笨,不擅长这些,洪叔千万别气。”
洪叔笑呵呵的,只说一句,“姑娘聪明着呢。”
眀芽便让他回去歇息,独留了喜鹊下来,比着李织语平日里行为举止道,“这几日风大,你在我屋里守夜,去打盆水来,我要洗漱。”
喜鹊心中诧异,这家伙是要登天啊,可如今,卖身契还捏在眀芽手里,自己只能忍了,憋出笑道,“好,姑娘,我这就去。”
喜鹊加快脚步出去,想同洪叔盘算一回,合了门,眀芽赶紧跑去翻箱笼,拿出李织语给自己的簿子,染花汁的彩面本,上书,三字经,里头记的,却俱是安置在自己屋里的东西,大小物件都有,还是李织语亲自写的,那时候眀芽光顾着瞎紧张来着。
大抵是担心眀芽看不懂东西是何样,还画上了图,眀芽比着清点就好,梳妆匣子里的首饰胭脂都有,她岁数不大无需那些五花八门的胭脂水粉,就只有六样擦脸的白容膏,湊了个好数,此时点,却少一瓶,眀芽翻了半天,还是没翻到,又没笔,只能记在脑里,接着清点别的。
喜鹊回来时,都点得差不多,幸好李织语有画图,画得明白,否则这一时半会的,估摸着点不完,眀芽把书藏的深,心里却不安,觉得自己在做亏心事,手有点抖,便不叫喜鹊近身。
洗漱好,拿桃木梳通头发,喜鹊在旁边接首饰,眀芽想起李织语前些日子,问自己有没有给喜鹊改名,喜不喜欢她,彼时自己怎么说来着?还行吧,一般寻常罢,可现下再看,眀芽觉得隔应。
丢失的东西不止白容膏,各种不起眼,却漂亮的小东西,俱没了。
眀芽当过丫鬟,知道丫鬟的禁忌,里头首当其冲的就是不许,也不能偷主子东西,偷了,便是进官府的事情,可她不敢,家里漏洞百出,她还是不敢,虽说这样实在不好,还是想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喜鹊放了首饰进妆奁,眀芽就去歇下,半夜里睡不着醒了,听得喜鹊的鼾声,不大,在寂静中却突兀得很,眀芽揉揉眼,感觉有风,抱着胳膊起身去关窗,顺便借月色看喜鹊,睡成大字,被子亦给踢掉了,总之,睡样实在不算好看。
眀芽叹气,替她把被子盖好,就要回床,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儿,眀芽心中一惊,以为有贼,摸到床头,握住了匕首,凑到窗前听动静,只见夜色中冒出一抹明黄的橘色,手脚利落爬到了窗上,眼眸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眀芽咋舌,不可抑止的红了眼,一把收起匕首,放到旁边,冲它伸手,“来,婉然,过来,我抱抱你。”
婉然没有喵呜叫,悄无声息的乖乖跳到她怀里,还蹭蹭明芽下巴,把爪子搭她手心里。
眀芽才发现婉然手上系着同色的绳儿,拆下来看,字迹是凌厉的草书,唯有换锁二字,墨却透到背面,眀芽看着,都能想象到李织语说这句话时,该是面色无常,语气严厉得吓人。
明芽如是想着,一时情不自禁,咧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