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织语说的是大实话,红衣姑娘穿的缎子虽然不是绸衫,但那缎子,那成色,绝对比绸要更好百倍,红衣姑娘听罢,先愣住一息,而后笑起来,“这不是自然吗,此缎子是木头桩子特意请人织给我的,只此一匹。”
“好看,心意也值千金。”李织语说完起身,往书架子上拿本游记翻,“我听闻当年长安有位女师傅,纺织出来的缎子大多非凡品,而且有怪癖,只做一匹,千金难求,可是这位师傅织的。”
红衣姑娘不动声色舒展开五指,拢了袖子飘过去,“应该罢,太久之前的事情,我有些忘记,但你说的那位女师傅,我倒听闻过,前些日子去了。”将军府的丫鬟就这茬嚼了半日,恨不得把人家女师傅夸成神仙,她也有点儿印象,“路上我去看过她坟。”
李织语翻了页书,“上香的人多吗,这位女师傅年少有成,一路赞誉至终,该有慕名而来的。”
“那倒没有,埋的地方太偏僻,寻常人是找不到的。”红衣姑娘回想了下,“在大山里,一大片的桑树跟蚕,我不爱虫子,看着怪渗人的。”
李织语闻言有些迟疑,“我说,莫非女师傅她,不是人。”
“八九不离十,略看了下,她的墓地干净得太过,也没有气息,按理来说,她下葬没多久,半年不到就融到地底里是很难得的。”红衣姑娘坐到椅子里,“你吃惊甚,世间妖怪多又非什么稀罕事,有化身成人隐于市井小民的,也有心善功德多,求得轮回,做人尝尝滋味的,这样的人家往往不俗,生子来就是天之骄子。”
李织语颇有兴致问:“譬如呢,总不会有天生会制毒的罢,那种人是毒蝎子或蛇咬投胎转世的吗。”
“可能有,但真正天赋异禀的常人,你说的那种,我曾见过,实打实的凡根,老天爷特意赏人家一口饭吃,可惜最后把自己非毒死了。”红衣姑娘觉得好笑,“毒蛇反被自个的毒给弄死,都不知该笑改哭好。”
李织语咧开嘴,“世事无常嘛,要么就是天妒英才,既然老天爷赐饭,那没准也会有收回的一日。”
红衣姑娘颇为感慨道:“是这个理,但要我说,平常人除开毒术,什么天赋都好,人在做天在看,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不得,活着时,杀人偿命,死后也没法解脱。”
“因为会下十八层地狱?”李织语说着皱了眉头一瞬。
“不然呢。”红衣姑娘不欲多说此事,“反正你自己把路子走正,那些缺德事离得远远的,黑白无常对恶人可不是好脾气的。”
李织语搓搓手臂,悻悻道,“怪吓人的,咱们别说这个了,你有去过帝都吗。”
红衣姑娘瞧她,“有啊,去年才去那儿走一遭,倒是变得许多,怎么,你难道也想到帝都玩么,也就繁华些而已,没甚好玩的,规矩还多,你个姑娘家,有时候不大方便。”
“如今国风对女子并不算苛刻罢。”
“比着以前是好些,出门还省得遮遮掩掩,不过。”红衣姑娘话音一转,“自古女子都是不大容易的。你与其把目光放在帝都,还不如去蜀地那带,那儿的人多洒脱,有事直说,鲜少拐弯抹角。”
“你去过的地方可真多,我还以为你很少出门。”
红衣姑娘捏捏肩膀,“呆得久了,有时候会浑身难受,要不是纪家亲戚家的熊娃娃把我爹爹喜欢的地方给毁了,我如今该到水乡一带玩的。”
李织语说,“我听闻咱们这国之外,还有其他国。”
“有啊,卿淮,露霄,月满陵,俱是小国,估摸着若干年后才能强起来,你生在这个时候,无疑是好的,差点儿的可就惨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到街上走动堪比登天。”红衣姑娘活到这岁数算老人,对如此拘束压抑的时候最是嫌弃,“你这样的脑子到那时候也得给条条框框的规矩跪。”
李织语起鸡皮疙瘩,“幸好我生得晚,赶明儿烧香拜佛多谢老天爷。”
“先谢我才对吧,全是我教给你的。”
李织语道谢很痛快。
红衣姑娘才高兴起来,又说,“你不笨,中庸,多看多学,少听你娘那糊涂话,姑娘家绝非只会女红就行的,做人,靠的是脑子。”
李织语为她关心自己非常感动,而后抗议,“我怎地就成中庸,聪明绝顶担不得,但至少算个中上。”
“中上什么,说你中庸都算是客气,给足你面子的,比你聪明的,能排到略高点的,李氏一族里,只有资质勉强可以的李扬,其他几个,俱比你低些。”红衣姑娘义正辞严地说,“你有时候挺聪明的,就是爱在节骨眼上犯傻,别的不提,咱们只说最近的。”
李织语已经猜到下边是何话。
果不其然,红衣姑娘张口便是老调重弹,“你娘亲去留这问题,我已经念叨过你很多回,你若真的机灵聪明理智点,保管比现下过得更好,你瞧瞧你家,全是在迁就你娘亲那糊涂蛋,坏事的是她,脾气最大的也是大,换作我是你保管寻机会把她弄走,免得拖后腿之余还要分神照顾,吃力不讨好。”
“真正的聪明人,明世俗,又不世俗,会为自己博得最好最安稳的路,而非做事不经大脑,糊涂,一时冲动,被感情左右,人之常情,但绝对是把自己摆在首位。”
“再说你,你傻就算了,连掩饰都掩饰得烂,心里的小算盘全给人看个明白,聪明什么,勉强够个中庸已是顶好的。”
李织语给她说得没脾气,“行行行,我中,我庸。”
“敷衍。”红衣姑娘顿生唾弃,“傻归傻,怎么连反省都不会,可真是,平日里多大人模样,实则还是差了。”
“那谁叫我身边的孩子没我厉害,叫我觉得自己笨,难。”李织语道理颇足。
“活该你眼界小,且说你羡慕的帝都,当初常平候于朝堂上一手遮天,结果因妾室子女太多所拖累,落个潦倒收场,吏部侍郎家的小儿子,三岁,说内忧二字,不过嫡庶,利益而已,你三岁时能想到这里吗,估摸着在玩泥巴。”
李织语想起彼时,自己人矮心狭隘,望着族里的那棵高树,伸手去爬,摔得头破血流,想哭,好面子,死活把眼泪噎回去,内忧外患什么的,与自己何关,然红衣姑娘的语气未免忒嫌弃人,她嘴硬:“小小年纪聪明成这样,仔细吃大亏。”
红衣姑娘的脸色就精彩了。
李织语呆住,“莫非,不慎早夭了?”
红衣姑娘惋惜道,“是啊,他爹要升官时梦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