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就有过这个念头,李扬此人未免太过瘦弱,个子还不高,生得白皙,站男孩子堆里除开不打眼,难免叫人大眼瞧去有种是女儿家的错觉,今时今日见李杨穿衣裙梳鬏鬏,挺似模似样的,目瞪口呆之余难免再多看两眼。
“今日你兴致。”李织语把话在肚子里过一回才开口,“倒很好啊。”
李扬捏着袖子抬手摆摆,笑弯了眼角,更似娇憨的小姑娘,甚至眨眨眼:“你似乎很诧异。”声儿也不复先前那般嘶哑,咬词清脆。
你这不是说废话吗,任谁见到男儿家打扮成姑娘都受到不少惊吓,但李织语跟常人多少有些不同,很快便平静下来,又垂首继续绣图,“自然的,来寻我有甚事吗?”
“此时该先说落座罢。”李扬提着包袱向前走,也不用李织语开口就抱着包袱坐下来,侧首看了眼她手里的绣图,撑着下巴笑,眼眸仿佛都跟着发亮,如**的星河,绵延到遥远的另外一头。
李织语虽能接受他打扮成女儿身,心里还是对其人本性有些膈应,再加上不喜与外人走得太近,索性放了花棚子正正经经问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若有事,开门见山说便是,不必绕圈子。”
可李扬仍旧答非所问,“我打以前开始就在想着该怎么打扮才能叫我娘开心,她是常年不高兴的,我爹也一样,一家子的人住在屋檐下,谁都开心不起来,偏偏不分,你说人怪不怪。那时候我还想着哄我娘开心,直到她死我都没能弄明白,后来总算懂了,可惜太迟了。你看我这身,是不是很好看?”
话音一转,垂了眼睑道,“李织语,你说,你明明同我一样,踏的首步是对的,为何磕磕绊绊几年,全变了。”
李织语不知道,她又非街口摆八卦镜穿黄袍的算命先生,怎么会晓得,她连李杨怎么好端端突然来几句肺腑之言的举动都没想个透彻,为何呢,就因为大家同年同月同日生么,这有什么,总没可能同日死罢,她不懂李杨那点执着,也不想懂,只好说体面话,“第一步是对的,往后还要上万步走,哪里可能步步对。”
“是啊,你说得对。”李杨一双大眼睛盯住李织语,上边的天挪得云,撒得光,落在他眼里,徒留阴森,李织语皱下眉头,他道,“你记得我们头回见面吗,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天。”
李织语叫他讲绕了,从前从前,一撇一捺,写得简单,可要追忆却成难题,谁会全须全尾的把自个过往记住,顶多对细枝末节有点儿印象,她无意说谎,指尖捏住绣花针摇摇头,还以为李杨多少会有些生气,谁知他还是原先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甚至点了下头,“对,你不记得实属正常,毕竟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他说出股叹息的意思,不像个孩子家,也不像大人,李织语说,“往事不可追。”
李扬挑眉,“可我偏要。”又说,“你既然开着铺子便算生意人,我同你做桩生意,我出钱,你替我做事,绝非伤天害理,铁打实的净。”
简直神经兮兮,李织语只差没忍住翻大白眼,又想人是两笔写的,性子自是有异,要追往昔便去追罢,有本事扶风而起,直上九万里啊,忽然换话头算何意,再说了,李织语上下打量李杨,“我办事没别的规矩,就讲究问心无愧还有价钱贵,你请我未必能负担得起。”
“钱我有。”
现下换作李织语挑眉,“那我也不愿意。”
李扬未恼,神色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一样,所以他只是问道,“至少让我知道为何罢。”
由头这玩意李织语张口就来,“虽说你提的是干净事儿,可咱们到底不相熟,把事办砸怎好,我看你此桩若是大事,还是找个靠得过的人做,我开价贵,办事也是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李织语觉得自己委实体贴,直接把错揽身上,省得大家面上难看,若换成纪少顾来谈生意她要拒绝,肯定要先刺几句再倒打一耙。
然人家并不领情,“你明明缺钱却不肯接我这桩生意,恐怕绝非懒惰之故,对我有必要提防至此吗?”李扬指了下她手里的绣花针。
李织语叫拆穿了答话还顺溜,“你想多了,我为何提防你,就算打起来,你觉得谁会输。”看得他纤纤细指,“你在守头七,荤腥碰不得,素菜白饭未动,瘦成这副模样还想来制住我,恐怕难。”
还真不是李织语吹牛皮,她平日里吃的本来就多,虽然接连几日阴天让她懒得动弹,拳头那劲儿还是有的,倘若李扬跟之前一般白白胖胖倒能让李织语顾忌一二,现今成瘦皮猴,李织语觉得自己把他按在地上打都没问题。
“女子动口不动手。”
李织语不要脸,“我又非女子,我是小姑娘,纵使大个十岁,我依然是姑娘。”
李扬好像给说得噎住,好半晌都没有再开口,李织语才看向他,又觉得哪里古怪,他面上分明绷着,眼里反倒藏着其他情绪,无恨无怨,不及细看,他已垂了眼睑,“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李织语至始至终都没弄明白李扬来是想做什么的,到底懒得再多过问,客气道,“路上小心”
他反而一笑,“你就在等着这句吧。”
“哪里的话。”李织语便开始绣图,那片荷花瓣耽搁得久了,比着往常做得还慢,眀芽回来难免起疑心,她绣着图还能听见李扬远去的脚步声,就跟来时差不多,哒哒哒的轻盈,十足的女儿家调调,她想着,倒可惜了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而后门开的声儿传到耳畔里,却没有后续。
她觉得奇怪,抬头望过去,人都在门口,一脚踏了门槛,眼却望着这头,隔得远些她还是能看见他有片刻的失神。
李织语越发不懂李扬,他分明在期盼什么。
算算时候,眀芽差不多该抱婉然回屋,撞面又是麻烦成箩筐,索性冲他摆摆手,谁知后者竟还点了头笑开了,“琴山竹林下,余容花开,若你想赚一笔便来。”言罢转身离开。
莫名其妙。
李织语嘟囔一句,把这茬事跟人全抛到脑子后边,也不知何时,天大亮,眀芽抱婉然回来,满身香味,李织语动动鼻子,“今儿咱们吃四喜丸子?不可叫婉然吃,会掉毛的。”
婉然甩甩尾巴,眀芽抱稳它过去笑道,“姑娘放心,婉然不爱吃重味的肉。”
李织语伸手要抱它,它扭过头去嗅眀芽位置,还当它要恼,却只喵呜一声,蹦进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