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上浮现痛苦之色,颤声道:“公子要杀,就先杀我吧,他...年纪还小,还不懂事。”
“哈哈......”
苏孟抬手捂着脸,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状若疯癫,讥诮道:“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好人,我不该杀你?!”
男人抬起头,满脸疑惑,仿佛在说,难道不是吗?
他们父子,本来是过往行商,被一时兴起的山匪们劫掠上了山,说是想看看,有钱人家生出来的孩子,做不做得来刀口舔血的活计。
常年在各地走商,第一次带着儿子出门,就一头扎进匪窝里,男人既无奈,又觉得悲哀。
在苏孟这些人出现后,男人心中才燃起一丝希望,可现在,却是有些心如死灰了。
归根结底,还是要死。
手上的力道一松,稚童顺势昂起头,抹去额上尘土,怒目看着苏孟,咬牙切齿道:“你要杀就赶紧动手,小爷我要是眨下眼睛,我就不是你爹!”
苏孟气笑道:“你说......你是我爹?”
稚童怒容不减,直视着他的眼睛,近乎嘶吼道:“我不是你爹,我是你爷爷。”
男人这下回过神来,一把将稚童拉在怀里,背过身去,死死护住这个孩子,嘴里不停哽咽道:“公子,是我没教好他,你要怪要责罚要杀,就冲我这个当爹的来,只求饶他一命。”
“放开,你不是我爹,你不配当我爹。”
孩子在男人怀里,竭尽全力的挣扎着。
一些人看见,那个少年,立在原地,嘴角泛起一丝弧度,温柔说道:“你们两个都不用死,你可以安心了,小兄弟!”
父子俩闻言皆是顿住,那个孩子艰难扭过头,看向苏孟,第一次露出懦弱神色,怯生生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孟重重点头,眼眶有些泛红。
然后不再去看相拥抽泣的这对父子,走向余下几人,沉声道:“你们,留下姓名籍贯,从这里离开之后,莫要再做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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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州交界处。
苏孟抱着酒壶,盘膝坐在马车顶上,吹着春初的清风。
下头驾车的人变成了那位三当家,董盼山靠在门上,偶尔挥动马鞭,显得格外悠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突然,身后传来瓷器爆裂声。
董盼山无奈摇头,利落的拿起身边油纸伞,挡住四处飞溅的酒液,“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少爷你不爱喝酒,也别浪费啊。”
大半衣衫湿透了的苏孟,从车顶上跳下来,在董盼山头上拍了一巴掌,钻进马车。
“孟大哥!”
与父亲贴坐着的孩子,见到苏孟进来,赶忙递过去一块帕子,以及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物。
苏孟斜眼瞪他,没好气道:“不想搭理你。”
这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笑话谁呢?
另一架马车上,感应到这边动静的韩峥,板着脸,面无表情冲米老魔道:“去,把那小子给我揍一顿,别打死了就成。”
米闾脸色陡然一变,无比扭曲狰狞,问道:“我能不能直接锤死他!”
贾平嘿嘿笑道:“你有这个本事,只管去就是了。”
老魔拿眼睛偷瞄韩峥,见他没有动静,又偷偷给贾平递眼色,心说你他娘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不是?
抛开现在的尴尬身份不谈,光是打不打得死,这个问题都有待考究,一开始米闾只认为,苏孟是个天赋出众的年轻晚辈。
在江湖上走得久了,年纪轻轻便高歌猛进的家伙,他米闾不是没见过,这些人大多是空有境界,战力纸糊。
剩下的那小半,有些后力不济,逐渐泯然众人,还有些就比较倒霉,碰上了喜欢斩杀天才的江湖前辈,然后便英年早逝了。
可苏孟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一副筋骨锤炼得坚韧无比,战斗起来不拘一格,哪怕是被韩峥给限制,只能用一门战法,依旧让米闾在喂招的时候,几度心神崩溃。
不是打不过,而是交手之后,那种处处掣肘,每次出拳,都要失去一缕纯粹真气的感觉,委实让人憋屈。
若非如此,他米闾,也不至于躲到这驾马车上来。
和一位七境武夫,共同待在这样狭窄空间里,很危险的。
“老米啊,我开玩笑的。”
韩峥笑着递了个台阶,反正他的那门战法,苏孟已经算是入门了。
接下来,只要能够做到,在行车途中,以战法气机攻伐半满酒坛里的酒水,而不至掀起波澜,就够应付了。
钦天监那个修为最高的老家伙,总不至于成日的,闲着没事掌观天下气运吧。
魏舟忽然开口问道:“韩......兄,对于后面那两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寨子里活下来的人,就属这对母子最该死,可韩峥他们却只是带上,此后不闻不问,读书人不禁有些着急了。
韩峥笑着打趣道:“你们学宫读书人治学读书,不是一贯讲究个...心有静气,魏先生这就坐不住了?”
魏舟赧颜苦笑,眼神却仍旧坚定,他要问出个结果。
贾平无奈摇头,宽慰读书人道:“先生可以安心,等去过登逾家里,会有人送他们去大周边境战场,以军功抵偿杀孽。”
李登逾,那个心性成熟远超常人的孩子。
提起他,魏舟便有些沉默了,一开始,就连他都认为,这个才十岁的孩子需要杀人偿命。
可听完苏孟的理由后,通读了无数圣贤道理的读书人,忍不住心有戚戚,对那孩子在绝境中的急智,感到由衷佩服。
吴州李家,也曾是个名门望族。
在小登逾出生前的几年间,老太爷暴毙,各房分家之后,李家也就由此衰落了,虽没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可也不得不开始为了生计谋划。
李父在李登逾出生后,就常年游走各州郡做生意,父子相聚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恰是因为这样,被掳上山后,李登逾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迎合山匪们的凶戾习气,手里染上了杀孽之后。
才会有李父劝说不成的痛心疾首,更是为那帮凶徒提供了诸多笑料,否则他们父子俩,在新鲜感过后,根本活不了多久。
说白了,是这份父子不相知的疏离感,救了他们。
但杀了人就是杀了人,这一趟回吴州,按照苏孟的意思,仍需要去边境杀敌赎罪,只是可以放在将来。
至少可以等学了些本事,有自保之力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