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请了太医院的郑太医过去了吗?还是没有一点好转?”
田丛摇了摇头,“郑太医说了,容妃娘娘是沉疴宿疾,他也束手无策。”
“那就,去太极殿告知陛下一声吧。”沈皇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将糕点放了下来,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如意妹妹可是我们这些旧人里头最年轻的啊……”
正在太极殿里批阅奏折的苻贤,听说了如意殿的事情,手指不由地抖了抖,这位叱咤风云的君王,觉得心口一阵疼痛,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之时,便对贴身宦官说:“去如意殿。”
如意殿里,白色床帐之下,容妃薛知意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这几日,容妃反复发烧,喂了一碗米粥也差不多吐完,她的两个贴身婢女思安和思北,一个跪在她的病床前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另一个忙着煎药、倒药,其他的宫婢对服侍容妃一事压根就不上心,里里外外都是她们姐妹二人在打理,如意殿内外都很安静,苻贤是一个人踏进如意殿的,几个贴身的人都被他留在了外面,算了算日子,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踏进过如意殿了,“陛下,陛下,”几名眼尖的宫婢一见到苻贤,吃了一惊,慌忙跪拜,“噤声,你们起来,去忙吧。”
“是,奴婢告退。”
漫漫黄沙,驼铃声声响,小小的人儿骑在骆驼背上放声歌唱,薛知意又梦到了这个场景,天边落日映长河,晚霞如层层叠叠的丝带,她坐在骆驼背上歌唱,爹爹在喝酒,哥哥们在马背上面比枪术,“小妹,小妹,别唱了,你快来看看,谁的枪术比较厉害,”
“哎呀,你们好吵啊,天天比试,爹,你快让他们住手……”
娇俏的少女转过头来,明眸皓齿,衣服上的铃铛随着她的晃动响啊响,铃铛声越来越小,离她越来越远,远得像是藏进了深山,眼前那几张清晰的脸也跟着越来越模糊,“大哥哥,二哥哥,爹,你们别走!”薛如意从梦中惊醒,胸口有些难受,她扶着床板吐了一口血,眼前仍是一片模糊,她听到了思安的惊叫声,可她只能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将她抱入怀中,带她闻到淡淡的龙涎香后,双目已然能看清东西,她推开了那个怀抱,冷冷地喊出了“苻贤”二字。
听到这一声,刚刚站起来的思安和思北慌忙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娘娘还在发烧,她说胡话呢。”
“退下!”这并非九五之尊的声音,而是来自刚刚清醒的容妃薛如意。
思安和思北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十分不情愿地离开了寝殿。
寝殿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薛知意能轻易地听见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那是非常让人厌恶的呼吸声。
听到妃子直呼自己的名字,苻贤居然没有任何的怒意,他见到这般病弱的她,眼中只有疼惜,“这么多年不见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呵,那您说,我应该是什么模样,活蹦乱跳的,爬起来,天天跟你的那些女人们争风吃醋吗?”薛如意冷笑一声,眼睛直盯着白色的床帐。
“唉,”苻贤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白骨都成一抔黄土了,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呵呵,真可笑,您这是屈尊降贵来恳求我的原谅吗?不,至死,我都不会原谅你的。”薛知意闭上了眼睛,往事一幕幕涌现在眼前,当年,她是豆蔻少女,他是成熟稳重的大将军,他跟着她的父亲征战沙场,那时候,他是她眼中的盖世英雄,后来,已经娶妻生子的他向她的父亲求亲,被她父亲一棍子打了出去,那个时候,她恨死她的父亲了,觉得父亲古板迂腐,拆散了她和他,然后,从未忤逆过父亲的她,收拾包袱住进了他的营帐,成为了他的侧室,再后来,她替他偷了一枚兵符……
“知意,知意,来,吃点东西吧,太医说了,你的身体得慢慢养,好好养,才会恢复。”此时的苻贤无半分凌厉之色,他给她勺了一口粥,温柔地递到了她的嘴边,薛知意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头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薛知意喝了一口粥,随即吐了一口带血的粥水,“来人,来人,快来人!”
思安拉着郑太医冲进了寝殿,“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赶紧看看,容妃的情况,怎么又吐血了。”
长胡须的郑太医把了把脉,随即说道:“陛下,容妃娘娘是因为郁结于心,导致气血淤积胸腔,所以会吐血。”
“这是好是坏?”
“微臣有愧圣恩,目前还说不清是好是坏,但容妃娘娘是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苻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放下白粥,深情地看了一眼薛知意,轻声说道:“知意,你好好休息,御花园的芙蓉花快开了,等你的身体好了,朕陪你去看看。”瞧见薛知意仍不想理会他,他亦无可奈何,不情愿地转身要离开。
“我想见见阿塬,我没有脸回北地了,能见他,是我临死之前的唯一的愿望。”
苻贤听见了薛如意的话,他背对着她,以一种责备的语气答复她:“又乱说话了,好好养身体,哪有什么遗愿。”
第二日,一快马驶出了大临城,直奔邲国北地。
自打朝廷的钦差入了明州,明州便变得更加热闹了,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是邲国要与代国重归于好,准备再开边贸,一些外地的客商纷纷前往明州,摩拳擦掌,等候时机。
钦差一行人自大临城过来,一路舟车劳顿,到达明州的第一日便住进了明州王府,到了第二日,有人看见,带着明州王府标志的两辆马车,赶往了邲国和代国的边界,即使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但众人都知道,肯定要大事发生。
朝阳未出,风沙依旧,许是临近初冬,早晨便多了一股寒意,演武场上,一男子只着一件单衣,他手握红樱长枪,迎着秋风,一个回旋踢,一招甩枪,横扫脚边落叶,震飞的落叶洋洋洒洒地飘落,他在飞舞的落叶里瞧见了一张俏皮的脸蛋,一时间所习招数全乱了,那男子用力甩了一下脑袋,随后,长枪直刺那张脸,他从幻象里走了出去,手握长枪的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脑海里越想甩掉那张脸,却记得越深刻,薛塬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明明,明明是她欺骗了他,明明他对她是有恨意的,可是心里却不受控制的想念她。
“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你与她本就无缘无分!”薛塬大喊一声,抓住长枪,再次迎风操练,神情越发平静,目光越发坚毅。
“薛小将军,段老将军他们到了,请你去议事。”
长枪一丢,薛塬敛去了浮躁之色,他从演武场上拾起一件锦色外衣,一边穿一边走往主营帐,他的肩上还有北地两万薛家军的前程,儿女情长于他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
太子苻元明从栖凤宫回来之后,让太子妃备了一份生辰礼,可向来患得患失的他,仍是心中不安,他的两位弟弟都惦记他的太子之位,这么些年,他都不记得经历了多少次明争暗斗,江家小姐及笄礼之日,苻元明决定去一趟江府,那日,是十月二十四日,江堰和江瑜两父子亲自出门相迎,到了江府后,他注意到他的那两位弟弟早就到了,不单单是他们,座席之间不乏其他青年才俊,但除了他的两位弟弟,其他的青年才俊皆是苦瓜脸,苻元明想起了坊间传言里有关江家小姐的事迹:当街踢打老叟、放狗咬尚书之子、欺辱温柔继母……一时间,他也就明白了那些青年才俊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一会儿,江家小姐江华瑛盛装而出,两名相貌清秀的婢女搀扶着她慢慢走到了江夫人和江太尉面前,随即缓缓下跪,在众人面前的她举止文雅,端庄有礼,一点都不像坊间传闻那般不堪,这倒让太子有些诧异了。
只见赞礼人,面向诸多宾客行揖礼,喊道:“笄礼始,全场静。天地造万物,万物兴恒,以家以国,祖光荣耀。父母传我,人生家国,贵至荣和。夫,人之因幼,少而及往,青年独立继承。家、族、国纳其人之成立,与其人之权利,其成人者受个体生存,家族责任,社会义务之命。此,特予正礼明典。笄礼开始,请赞者入席。”
随后赞者上前,点烛、焚香,作为正宾的德高望重的谢老夫人缓步上前,谢老夫人乃是户部尚书谢大人的母亲,谢家乃书香世家,家规甚严,族中子弟皆是恪守己礼,能请到谢老夫人作为正宾,也是间接证明江华瑛乃名门之后、大家闺秀,有司端着放置有钗冠托盘紧随其后,赞者替江华瑛梳理发髻,赞礼人高喊一句:“请正宾为笄者加冠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