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清洗双手后，从托盘里取了一支发簪，将江华瑛的发辫盘至头顶，用发簪绾住，说道：“执酒祭亲，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另一名赞者端来了几杯酒水，江华瑛接了一杯，先倒地上祭了天地，又取了一杯，恭恭敬敬地奉到了江堰面前，江堰笑着接了过来，沾唇喝下，第三杯酒水本应该奉给陈兰惠的，但是江华瑛迟迟没有动手，赞者在一旁轻声提醒，可江华瑛却熟视无睹，陈兰惠的笑意散去了，本是笑容满面的江堰也敛住了笑意，他朝赞礼人使了个眼神，赞礼明白，继续唱道:“笄者三拜。”朝天一拜，朝地二拜，朝父母三拜，“笄者聆训，”赞礼唱：“请笄者母亲向笄者示训词。”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江陈氏，听说，江家小姐与继母的关系非常差，他们都想看看，这个传言是真是假，陈兰惠露出了毫无挑剔的慈爱的笑容，说起了训词：“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江华瑛面上神色虽不便，但她的婢女却知道，她的小姐不知道在心里头将惠夫人骂了多少遍，“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慈眉善目的继母，恭敬有礼的女儿，根本就不像坊间传言的那样家宅不宁，宾客里头的青年才俊们开始交头接耳，“坊间传言不可信啊，这江家小姐的礼数无可挑剔，性情看着也是温婉贤淑，相貌虽然不是人间绝色，但在女眷里头也算出众，”
“是啊，是啊，我现在都后悔了，早知道就让爹娘早点向江府求亲了。”
“你想得倒美，江小姐什么身份，”随即，这名男子又指了指前边的人，低声说道:“你们睁大眼睛看看，几位皇子都在那边……”
赞礼高喊一声“礼成！”打断了这几名男子的对话，他们正襟危坐，继续望向江家小姐的方向，大临城里的贵女们一般都是在行了及笄礼之后，就订亲事，他们想看看江家到底要跟哪家结亲。
及笄礼终于结束了，厚重的礼服快要将我压垮了，我站起来之时，摇摇晃晃的，小月和白莺赶紧冲过来扶住我，我在及笄礼上面的表现毫无纰漏，当然，是除了没有给陈兰惠敬酒，我立在父亲身旁，远远的就能看见刘姑姑喜极而泣，十分欣慰地望着我，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收到了另一道凌厉的目光，谢老夫人正看着我，我忙合上了嘴巴，乖巧地立在一旁，她这才撤去目光，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华瑛，可唯独惧怕谢老夫人，想起幼年曾在谢府受训的那段时光，简直就是噩梦，至今，一见到谢老夫人，我都得缩脖子往后退几步，就在昨日，我才得知谢老夫人将作为我的正宾替我冠笄，一时间缠着刘姑姑让她重新找人，可在这件事情上面，刘姑姑和祖母她们的意见空前一致，她们都知道，只有谢老夫人在场，我就铁定不会闹出什么幺儿子。如今这一幕，是她们想要看见的，却不是我想看见的，我原本还想让陈兰惠更难堪一些的，她这样的人，凭什么能替我的母亲来参礼。
及笄礼结束了，父亲跟在场的宾客说了一些客套话，我听得昏昏欲睡的，全靠白莺掐着我，我才能保持片刻的清醒。
“吾女江华瑛，既已行了及笄礼，身为她的父亲，必定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而贤侄谢子扬又钟意小女华瑛，所以，我与谢大人商讨过后，决定替他们二人订下亲事，今日既是小女的十五岁生辰，也是江家与谢家订亲的好日子！”
这些话一出，我整个人犹如遭到雷击，我目瞪口呆地看向父亲，又看向刘姑姑，但他们完全不理会我的心情，自顾自地去招待客人了，我感觉我像是一件被人遗弃的精致玩偶，可以捧在手心呵护，也可以转手赠予他人，不，我不是玩偶，我不要任由他们摆布！
我刚迈开腿，想要开口拒绝这门亲事，谢老夫人却提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也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她喝令小月和白莺将我带了下去，小月和白莺像是提前知道这件事，她们二人一左一右抓住了我的胳膊，快速将我带了下去，直到离着宾客离得远远的，她们才撒手，“小姐，对不起，抓疼你了，大人和刘姑姑叮嘱过我们，不能让你胡闹。”
“白莺，这是胡闹吗？这是他们在胡闹，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胡乱决定我的终身大事！”我大喊大叫起来，刚刚绾好的发髻此时全乱了，厚重的礼服压的浑身难受，想起刘姑姑他们联手欺骗我，我心里头十分难过，“若是，若是娘亲还在，她一定会替我出头的，呜呜呜，呜呜呜，”我难受得蹲了下来，环抱双肩，低声哭泣。
白莺和小月像木头一样杵在一旁，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这时，从墙角处走来了一名身着水墨色云纹华服的男子，青丝玉带，步伐轻缓，温润如玉的脸上也是愁云遍布。
“谢公子，”
“谢公子安好，”小月和白莺一见到他，吃了一惊，慌忙行礼。
白莺道:“谢公子，你还是快快离去吧，小姐情绪不佳，到时候会把怒气撒在你身上的。”
“谢公子，你还是赶紧离开吧，小姐有我们照看着，”小月也赶紧出声劝他离开。
可谢子扬却摇了摇头，“你们先退下吧，这件事，只能让我来跟她说清楚。”
白莺和小月面带忧色的看了看埋头哭泣的小姐，又看了看满面愁容的谢子扬，随后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不记得我到底哭了多久，只觉得眼泪快要哭干了，这才止住了哭声，慢慢地抬起头，一张帕子递了过来，我看也没有看，擦了擦眼泪又擦了擦鼻涕，一张干净的帕子变成五颜六色，染上了泪水和胭脂水粉，又将帕子丢了回去，“白莺，我饿了，扶我回墨菊园，我想吃鸡腿。”
喊了一声，白莺却没有回应我，我抬起头，就看见他，我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谢子扬！”
他抓着帕子，往后退了几步，哭丧着脸，“华瑛……”
“你要是敢跑，我就用这块石头砸你脑袋，”我扬了扬刚从地上抓起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开始恐吓他，谢子扬听了，这才慢慢慢慢地往回挪动。
我盯着他，可他的眼神一直躲躲闪闪的，不敢面对我。
“我父亲说，你对我情有独钟……”
“咳咳，咳咳，其实，这个，唉呀，怎么说呢，”谢子扬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谢子扬，你忘了，我放狗咬过你、害你落水生病还害你受罚跪了三日的祠堂，你要是娶了我，你们谢家必定鸡犬不宁、人畜不安。”我站起身来，叉腰凑近谢子扬，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唬他。
谢子扬赶紧把脸转开，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喘了一口气，说道:“有祖母在，你不会这么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现在已经被你们给逼疯了！”我脚踩地面，大声尖叫起来，像极了疯子。
谢子扬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咽了咽口水，待我发泄完了之后，他才忐忑不安地开口说话，“这……只是订亲，父亲说了，待我行了冠礼，才能成亲。”
“你现在多少岁？”
“刚……过十八岁生辰。”
还有两年呢，心里头的怒气消了一大半，我吸了一下鼻子，神色逐渐恢复平静，我揉了揉太阳穴，嘀咕道:“不早点说，你早点说，我都不会哭得这么厉害了。”
谢子扬见我不哭不闹了，松了一大口气，他拍了拍胸脯，平静了一会儿，又同我说道:“华瑛，你放心，我……跟你保证，明年这个时候，你要是想清楚了，真的不愿嫁到谢家，那么我会上门退亲的。”
“这是长辈订的亲事，你说退就能退吗？”
谢子扬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抬起头，坚定的说:“我可以的。”
我瘪了瘪嘴，整了整衣着，站在了谢子扬面前，“行吧，姑且相信你，咳咳，今天是我十五岁生辰，老规矩，礼物呢？”我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示意他快点交出礼物，谢子扬露出了笑容，指了指墨菊园的方向，“我找了一只喜鹊，它唱歌可好听了，让它跟灵犬作伴吧。”
我抬脚走往墨菊园，边走边说嫌弃的话，“去年生辰，你送了一只百灵鸟，才一天，灵犬就把它啄伤赶跑了，今天你送又送来一只喜鹊，是想让灵犬把它的毛给拔光吗?”
“不会的，这一次，一定不会的，那只喜鹊可乖巧了，它不会跟灵犬打架的……”谢子扬紧随其后，连忙为他送的生辰礼物说好话。
躲在角落里的小月和白莺，吃惊地看着自家小姐和谢公子有说有笑地离开，就在刚才，他们两人还势如水火呢，“小月，我没有看错吧，谢公子这么快就把小姐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