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逐渐围拢上来,而鸿武陵自然不会就此束手就擒。
他好歹也算是久经生死沙场,当即背着穆念花轻功大展,跳下将台一掌轰退一名守将,夺过他手中长枪便往外狂奔遁走!
“抓住他,留活口!”
孔慕贤高高挥舞令旗,骑兵的铁蹄好似钢铁洪流般碾压而过。
他向来对自己的骑兵满意自信,毕竟对手仅仅是一个背负着人的江湖侠士而已。他将目光再次集聚在洪峰峡上,倏忽间又下达了几道紧急军令——
墨银遁甲军倾巢而出,日落之前务必攻陷洪峰峡!
场面一时间陷入疯狂,遮天蔽日的墨银遁甲军轰隆而上,无数掩护的火箭与投石车亦是火力全开!
在无数爆裂炸响和呼号之外,鸿武陵还在卖力突围奔逃。
他左手持剑右手擎枪,刺死了两位骑兵后夺了一匹战马跃然而上。
身后不断有冷箭袭击过来,他将穆念花从背后接到身前,剧烈得颠簸令她缓缓转醒过来。
穆念花望着前路忙忙的山岭,又看看身旁这位冒死突围的男子,一时间眼角竟微微有些许的温润。
“我就知道你为了她能救我。”
她的声音冰冷如寒泉,不过一连经受了两道噩耗打击,此时依旧是有些神情恍惚。
鸿武陵不去看她只顾打马行路:“我不欠你的,你也最好别欠我的。今日若是我死在路上,还望你放过瑾儿。”
“那若是我们都死了呢?”穆念花忽然发问。
“那便是瑾儿的命数,我只能做到我该做的和我能做的,总之我从未亏欠过她。”鸿武陵挥舞长枪左突右刺,和已经追赶上来的骑兵骤烈厮杀起来!
穆念花不是南瑾那种不出闺阁的小女子,见状并未有丝毫怯懦神色。她望着眼神坚毅的鸿武陵,一时间勾起的嘴角带了几分感慨与温存。
然后,她紧紧搂住了鸿武陵的腰肢。
“你一定要把我救出去,因为我一定要让你见到她!”
鸿武陵无暇顾及身上的佳人,此刻的他已然多处挂彩。他听到洪峰峡上传来的滔天声浪,他听到身后骑兵倾巢而出的轰隆声响。
但此刻的他,眼中没有任何的后悔与绝望。
而与之不同的是,此刻洪峰峡上的太子凉依旧是百无聊赖眼神空荡。
李眠从不远处匆匆而来,抓起他的衣领略带焦躁:“太子,我们现在必须得振作了!墨银遁甲军和太京州的州军倾巢而出,魁门暗器也挡不住这么凶猛的攻势!”
“无妨。”太子凉继续眼神放空。
“我知道你心疼灵瑜,但就算她真死了也就是这样了,你又何苦为此耽搁大家一起送命?我们需要重新整顿军士,接下来的防御排布也需要一起来定夺,还有......”
面对着李眠的滔滔不绝,太子凉仅仅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晃了两下。
“将军,无妨。”
言罢,他缓缓掏出一个锦囊递给他。
李眠乍见锦囊立即眉开眼笑,他认得这是周游的物事,当即火速拆开查阅,结果却发觉里面空空荡荡!
“这是何意?道长的计谋在哪里?”李眠不解。
“往那边看。”
太子凉随手指了指东方,随即便缓缓往山下走去。
李眠见状焦急:“太子,你这又是作甚?”
太子凉没有回头:“周道长早已安排好一切,我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不光去了中都府,还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太子凉没有回头:“周道长早已安排好一切,我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不光去了中都府,还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言罢,他继续指指东方:“我想喝酒,大势已定。”
他离开的背影是那样的萧条,给人一股落幕西山之感。
但李眠此刻却无暇去关照这些,他匆匆来到峡岭峭壁前眺望东方,果然发现一片浓烟滚滚呼啸而来!
“那是什么?怎可能还有军队到来?中都府?百国盟?还是神秘的瀛洲?”
李眠一阵猜忌,直到他看到了一只生有巨大獠牙的古象后方才明了恍然。
他被震惊地跌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脑子里的渴望和热血几乎要喷薄而出,不同于太子凉的绝望与伤感,此刻的他浑然是一个期待爱人到浓烈痴狂的幸福疯子!
他看了看自己的绣花袍子,随即朝着东方大声吼叫——
“苍梧!”
的确,此时此刻将台上的孔慕贤也注意到了。
他转向东方,望着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知晓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隔着数里远便能闻到阵阵腥风血雨,那是野兽身上穿过热带雨林的腥气,那是野人身上常年茹毛饮血的血气,那是狂野的苍梧战士无法无天的霸气!
整片峡岭下的大地仿若遭遇地震,轰隆隆地踏地声响振聋发聩,根本不是骑兵能够传递出的过境声响,反而好似山洪崩塌万涛汹涌的呼啸嘶鸣!
峡岭下欲要登攀的墨银遁甲军紧急备战,白色鳞甲的太京州州军亦是列好阵型。
在他们面前是一大片遮蔽山川峡谷的浓雾,过了盏茶时辰总算是看清了某些事物钻出雾气,高大耸立的身形足以傲视所有骑兵!
那是一头长着獠牙的古象,有些像猛犸却又更为狰狞。
紧接着,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第一百头......
遮天蔽日,越来越多!
这些古象全部都佩戴甲胄,只不过并非墨银遁甲军那种精密铠甲,而是野兽死亡后的骨骼拼凑的嶙峋骨套。
浑身**涂满血色纹路的苍梧战士高坐其上,手里拿着骨箭和骨矛,看似简陋却满溢爆炸骨感的力量韵道。
太京州的州军开始布阵放箭,仿若蝗虫般浓密的箭羽霎时间遮天盖地呼啸入烟尘之中。
但是,迎来的却是古象和苍梧猛士更为猛烈地冲锋!
铁箭扎到古象皮肤上根本无法入肉,那些看似愚钝的骨甲亦是坚不可摧。苍梧战士就这般呼号着瞪起血丝密布的双眼,龇牙咧嘴挥舞着长矛与狼牙骨棒奋勇向前!
“撤退,速速撤退!”
孔慕贤向来都是识大体之人,他再也清楚不过苍梧猛士的威名。若不是仅存的苍梧势力仅仅只有万骑,早就可以平定天下流血漂橹。但眼下他们面对的并不是整个天下,而仅仅是北方联军的残部,那么所能迎来的结果也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轰————”
墨银遁甲军和古象正式撞击在一起。
战甲翻飞,人仰马翻。
血水从遁甲里激荡翻涌,这支号称陆地最强防御的骑兵部队,根本无法抵御这种来源于蛮荒的血腥力量!
虽说苍梧骑兵数量稀少,但此时此刻他们的确处在食物链的最顶端。
屠杀!
已经逃奔远方的鸿武陵压力骤然缓解,他望着身后快速退却的追击部队,望着那些苍梧猛士还有滚滚烟尘,放肆地朝天大吼流下热泪。
而他怀里的穆念花亦是不知该喜该悲,只知道继续把鸿武陵搂地更紧一些,更紧一些!
在这个西梁即将大势离去的时刻,她的脑子也逐渐有些放空。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女就这般逃离了这场修罗峡谷,朝着西方西梁城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
而此时,洪峰峡上。
李眠的热泪还在放肆奔流,他勇猛指挥着魁门军全力扑杀,自己也顾不得轻功不好这个弱点,抓起红缨长枪便顺着崖壁而下!
此时的他顾不得什么家国大义,顾不得什么指挥三军。
他和太子凉并不一样,他辅佐太子凉也是为了报答恩情。
但从根本上来说,他一直都是活在那件绣花战袍下的懦弱将军。
崖壁上还在鏖战的墨银遁甲军此刻斗志全无,这场战争迎来了全面性质的反扑。
太阳缓缓跌落入山谷。
夜晚的月亮带着几分迷离的血色洒满银辉。
屠杀声音持续了整个黄昏,直到再没有北方联军发出一声哀嚎,直到再没有苍梧战士发出一声嘶吼。
孔慕贤带着残余部队狼狈退走,下方的将台亦被夷为平地。
洪峰峡上的濮东郡大军发出胜利的欢呼,篝火连绵成片地照耀满整片山岳。
歌声再次回荡在北戎州的领土之上,魁门侠客亦是呼啸纵横在山峦间恣意施为。
而此时的李眠已经来到了洪峰峡下的不渡江边,和前来应援的苍梧军队打了照面。
已经杀红了眼睛的苍梧猛士并不认识李眠,举着骨矛和骨箭龇牙咧嘴。李眠对苍梧并不熟悉,但面对这些弑杀无道的家伙,他此刻的心中却是满心欢喜。
他举起一把浓烈的篝火,随即将自己的绣花袍子脱了下来。
苍梧猛士将他团团围住,那些高大如山的古象朝着他疯狂喷涌着鼻水。李眠对此不以为意,反而还感觉有些微的可爱幸福。
因为是周游安排的后手,所以他料定太子凉肯定去了苍梧谈判。以他对周游的熟悉了解,这个答应帮他补上最后一朵花的青衫道士,向来都是言出必行。
所以,他在赌,他在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一定此刻就在这群莽夫之中!
然后,他开始朝天大吼。
“晓娘!你在哪里!晓娘!我是李眠!!!”
李眠站在苍梧战士中放肆吼叫,但苍梧人几乎不出世,语言文化早已与世隔绝。李眠说的话他们听不懂,他们的质问和呼号李眠也理解不了。
因此,他们无法去区分李眠此般来此的善恶,皆挥舞着战矛呼呼喝喝。有的直接举起骨箭朝着李眠爆射,但李眠毕竟是大戎虎将,举起红缨长枪撩拨甩打,嘴巴继续咧到最大到处呼喝。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
“巴古拉!”
一位女子的暴喝声传四野,没有想象中的娇柔,反而是带着几分巾帼飒爽,隐隐中透漏着些许凌驾苍梧的威严!
她说的语言依旧是苍梧语,李眠听不懂苍梧语,但四周纷纷停火的古象和箭羽已经说明一切。
他朝着四周不住瞧看,忽然发现左侧的骑兵队伍呈两侧排开,一头硕大雄壮的古象托着一只铺满兽皮的轿子缓缓排众而出。
李眠望着那顶轿子,眼眶止不住又开始流下泪水。
他绝对忘不了那轿子的模样,即便现在它已经面目全非,即便它上面蒙上了很多兽皮和骨牙,但北戎州的传统样式绝不会错,那就是他远嫁苍梧的娘子出嫁时乘坐的物事!
“晓娘!是你吗?”
李眠满眼希冀望眼欲穿,轿子上的兽皮缓缓掀开,一位身姿矫健的女子一跃来至象头。
她的眉眼依旧是温润如常,带着中原女子丝丝缕缕的古韵。可能是在苍梧生活了许多年岁,她的四肢比中原女子多了几抹矫健,高耸的上身和健硕的小腹异常明显,穿着简易的兽皮,将一身完美的身材尽情展现。
李眠望着那张睡梦中无数次浮现的熟悉的脸,一时间感觉幸福地恍若不真实。
女子也看到了下方的李眠,眼中亦是温润感慨,但更多的是复杂难明的情愫。
她朝着四方又说了一些苍梧语,那些雄壮威武的苍梧猛士闻言呼呼喝喝,没多久便驾驭着巨兽轰隆隆地离开,只留下漫天遍野的海量沙尘。
李眠迫不及待作势要上巨象,女子摆摆手,第一次用中原语言回应他:“古象的脾气可不好,我们去那边的废弃将台。”
李眠飞速点头,欢快地身影倏忽不见。
盏茶时辰过后,将台上多了一对泪水纵横的男女。
二人许久未见,互相之间竟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李眠伸手拥抱她,晓娘没有抗拒,但眼角的阴云又浓烈了一些。
这个迟来许久的拥抱令李眠彻底泪崩,他能感受到怀中佳人的颤抖,能感受到她也在哭泣,能感受到她的泪水砸在自己背上的清脆声响。
良久,二人执手凝视坐在了将台边上。
此刻的战场环境颇为血腥,一点跟浪漫情调沾不上边。但李眠浑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的眼中此刻全部都是佳人的身影。
“晓娘,这么些年,苦了你了,还好吗?”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这句俗话最为映衬。
“我不好,我感觉你也过得不好。”
晓娘没有像一般中原女子那般假惺惺,眼神落寞地望着满是疤痕的李眠。不用李眠说她也能够看到那些伤痕有多么恐怖,毕竟万人唾这种非人的折磨远非常人所能经受。
李眠怜惜地摸着她的脸:“让你出嫁苍梧的临时政权,着实是苦了你了......都怪我无能。”
“我不怪你,列国联姻本就是我们决定不了的事情。”
晓娘一边说一边看着那件绣花袍子:“你还穿着它?”
“从未敢忘。”李眠眼神热切:“你知道吗,我认识了一位道长。他答应我说帮我把你找回来,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现在我圆满了,你总算是回到了我身边!”
李眠笑得跟孩子一样天真无邪,但晓娘闻言依旧是面露苦涩。
“眠......你知道的,我已经嫁给苍梧国的莽汗了。我一直觉得是我辜负了你,其实你一点都没有错,错的是我当初不坚决。”
李眠闻言连连摆手:“我不怪你的,我不怪你的啊!”
晓娘露出一抹微笑:“说实话若不是提到你,我是绝不会说服莽汗出兵支援的。苍梧本就是败亡的朝廷,生活条件艰苦人民生活困难,本就不应该招惹世间这些强大列国的。但我确实想见到你,所以我就来了。”
“你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了。”李眠闻言后微微颔首喃喃。
“你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了。”李眠闻言后微微颔首喃喃。
“我的确是想你,我也很爱你,但我真的很累。”晓娘望着远方的洪峰峡:“这些年我挣扎着活下来,取得了各个部落的信任,逐渐也理解了苍梧人民的意志。”
“什么意思?”李眠闻言忽然心底一沉。
“我不能跟你留在北戎州了,我还是要回到苍梧去。”晓娘说得异常坚决。
但是,这句话对于李眠来说,无疑是打落了万丈深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本来就嘴巴笨拙,不知道如何表达真实的情感。但他能够明显的感受到晓娘变了,并不是变了心,而是二人经历不同的世俗后心境变了,至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实在是难以言明。
唯一还剩下的感受,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凉。
“眠,我知道你会怪我,但我的确是已经嫁给苍梧的莽汗,这是我改变不了的事实。当初我走的时候你说你不介意你会等我,我当时也想着为你守住贞洁大不了自刎于苍梧。但后来我还是没那么做,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爱上那个国家。”
李眠闻言,眼神恍惚:“除了国家,你爱上那个人了吗?”
这话问得晓娘微微一愣,良久后她点点头:“我不想瞒你,虽说一开始很不愉快,但毕竟生活了这些年,再硬的石头也有软下来的一天。他也是真心对我,并未把我看做一个工具。你和他对我都很好,我知道我很轻贱,你可以骂我,我不怪你,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