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情灭情生一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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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眠没有看她,而是跟她一起默默看着洪峰峡。

“我又怎会怪你,毕竟当初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可能你还不知道,你的父亲在不久前于西陵关壮烈殉国了。老将军很受人尊敬,所以我也不记恨他。”

不知为何,听闻自家父亲的死讯的晓娘并未有过多悲伤之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让李眠微微错愕:“看来你真的变了。”

晓娘摇摇头:“我如果想活下去,就必须要这样子。你没有去过苍梧,不知道人肉是什么滋味,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与无情。我们和天斗和地斗,和山洪斗和粮荒斗,我和战士们茹毛饮血活到了今日,其实早已经看开了任何东西。”

说到这里,她朝着李眠看了一眼:“这一切残酷的过程都是莽汗陪着我的,他从未离开过我,就仿若你当初和我一般。”

“原来,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罢了。”李眠摇头苦笑。

他现在很想杀人,想咆哮,想喝酒,想一切能够逃避现实的法子。但日思夜想的晓娘就坐在边上,她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但却件件事出有因。只能说是时运不济,他们两个之间,还真的谁都无法去怪罪谁。

“我理解你的,一个弱女子只身前往地狱般的苍梧,想要活下来也渴望温暖和照顾。你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属应当,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李眠怅然若失,他现在忽然知道该怎么抒发情感了。

“我,现在才深刻的感受到,什么叫做失无可失......”

晓娘捋了捋额前的长发:“我的确是深爱过你,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忘记,因为我太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想我有必要来找你说明这一切。因为我不能再耽搁你的幸福,你也应该有属于你的新的开始。”

言罢,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就在去年,我给莽汗生了一个儿子。我现在不光是莽汗的妻子,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苍梧已经有了我太多太多的牵绊,我也要教会我的孩子如何在那个血腥人间生存下去,所以我实在是不能离开。”

李眠闻言笑笑,他表示理解,却又实在难以接受。

当初周游便跟他说过会有这么一天,他自己以为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世事变迁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这颗火热的内心变凉的速度。

“人生还真他妈无趣。”他说。

等待了无数个日夜,最终等来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儿,李眠感觉自己的青春彻底被喂了狗嘴。

“谢谢你今天来救北戎州,你父亲在天上看到也会为你骄傲。不管怎么说我们相识一场,若是以后苍梧有难可以来北戎找我。北戎州绝对不会败亡,只会越发兴盛。我希望你能继续幸福下去并过得好,但我们今后可以不用见面了,这样对我们也都好。”

李眠不知用何种勇气说出这番话。

他站起身子直接往洪峰峡的方向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得噼里啪啦!

没走多远,身后的晓娘缓缓叫住了他。

“你的袍子还剩下最后一朵花。”

她面前的李眠听闻此话,浑身上下如遭雷击一般猛烈抖动了一遭!

“我今天带了针线过来,我帮你把它缝上吧,我现在可以做的更好。”

面前的李眠默然良久,随即没有回头,也没有把花袍子撕成碎片。

“不必,我还是会穿着它。针线已不是当年的针线,但这袍子和这上面的花却是我娘子亲手为我缝的。我的娘子跟我说过,我每次出征都给我缝一朵,直到最后一朵花,我们就会成亲,我会娶她过门回家,我们会生大胖小子,我们......我们......”

说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

但他还未停下脚步,越走越远,哭声却越来越大。

他说的那些话,晓娘全部都实现了。

只不过跟她一起实现这些事情的人儿,不是他。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李眠还是和周游一样,成为了情字之下的可怜人。

他们的情义,就是一场重复的被辜负。

而被辜负的人,只能在浑浑噩噩中反复的自给自足。

如今,情已断。

但李眠看不见前路。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此话不假。

洪峰峡的战斗已经止歇,北戎州和魁门联军获得了惨痛的胜利。

孔慕贤带着狼狈的墨银遁甲军落荒而逃,即便此刻他再有野心和报复,手上的兵力也不足以在版图上实现野望。

残忍强大的苍梧骑兵摧毁了一切,将这个谋划了多年的征服者彻底劝退出历史舞台。

军师莫名离开,军队损兵折将,这一切对孔家和东陈州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巨大打击。

而此刻的洪峰峡上,胜利的喜悦和悲伤同时交互。

有些人在高歌庆祝胜利,有些人在为自己的战友啼哭。而李眠则孤零零一个人回到了峡岭,一直来到后方的大营中默默喝酒。

他所在的魁门军阵营接下来也要撤离回家,毕竟他们本就不属于朝堂,此番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整整一天一夜,他喝了睡睡了喝,如此循环往复,仿若痴傻般不住傻笑。

直到,整个魁门军大营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笑声。

看守穆念安的守将是最后走的,他们将穆念安移交到李眠的营帐,随即也快速跟上了撤离的师兄弟。

此时的穆念安面色微微黯然,她望着李眠那张悲痛欲绝的脸,没有想着直接逃走,而是来到他身边拽过酒囊,轻轻抿嘴喝了一小口。

“我听说了你的事情,也听说了我父亲的事情。”

没有人面对父亲离世会不悲伤,更遑论是西梁皇帝驾崩归天。

李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喝酒。

“现在北戎州赢得了胜利,西梁却开始岌岌可危。虽说孔慕贤和他的东陈州败了,但此时的西梁城,的确是已经失去了天下共主的实力。”

穆念安轻叹一口气:“我从未有过情郎,所以我不能理解你的心思想法。但我现在为北戎州而心痛,为我父皇而心痛,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差不多。”

“今后有什么打算?”

久未开口的李眠忽然问出此话。

“我现在还是你的阶下之囚,又能有什么想法可言。虽说你并未把我囚禁,但战俘的人生又岂是自己能选择的。赵凉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情感不可能绊住他的双脚,不然他也不会一步步走到今日。北戎州缓过来了,西梁倒了,他今后定然还会折腾些新东西出来。”

她顿了顿,看向他:“所以,你可以把我交给他了,我应该对你们还有些用处。”

这话说得实在,穆念安的眼神亦是一片坦荡。

她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和归宿,所以她也从不遮遮掩掩。

但李眠却好似不这么想。

他看了看穆念安的脸:“你想回家吗?”

这话问得异常突兀,穆念安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李眠指了指西方:“西梁,你想不想回西梁。”

“你什么意思?”穆念安问。

“若是你想回去,我可以送你走。眼下太子的恩情我已经还了,北戎州也保住了江山社稷。南淮麓一处战事不会动摇我们的根基,此时已经不算是重中之重。我知道你现在担忧西梁的形势,若是你想回去,我可以带你走。”

这话说得分外诱人,穆念花还算是面目冷静:“你为何要这么做?我是你的战俘,太子凉应该也知晓我的存在,你这般做且不说能否成立,便是把我这么明晃晃地带出军营恐怕都不可及。”

“你只管说愿不愿意,具体如何出去是我的事情。我有长枪在手,有军职在身,还有一些旧部跟我舍生忘死的交情,即便是打我也能冲出重围把你带走。”

他风轻云淡地说话,但穆念安知晓他所言的分量有多么沉重。

“这对你不公平,若是这样你会难辞其咎,你此番护国的军功还有你这一身伤痕就都白费了,我不能害了你。”

说完此话的穆念安微微有些恍然,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袒护李眠,也没想到在有回家机会这种好事面前竟会首先想到李眠的仕途处境。

李眠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不以为意地抿嘴笑了笑。

“功名利禄对我来说向来都是过眼云烟,懂我的人自然会一直懂我,不懂我的人我也从不强求。到账说过我就是个可爱的傻子,我觉得他这话说得对。我一直在为别人而活着,现在我的娘子也成了别人的娘子,我的列国也脱离了最大的安危,我已经别无所求了,所以我想做些我想做的事情。”

“你想做的事情......便是送我回家?”穆念安脸色微红。

李眠摇了摇头:“我只是看惯了太多的别离,不想让这世间再多这般苦涩。我自己已经失无所失,我不想让同样失去很多的你再失无所失。”

这话说得不像李眠的风格,穆念安不知晓前线发生的事情,当即也听得云里雾里。

然后,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李眠望了望西方,拿起红缨长枪和判官笔:“我们走,带你回家!”

与此同时,西陵关。

穆青候的大军早已溃败撤走,此时的城关内萧条一片。

中都府的螳螂捕蝉战术获得了成功,但随即南戎州的黄雀在后却是其始料未及。由于赵辰阑打出了替兄守江山的正义旗号,因而不管是中都府还是希腊都没办法去追究其责。

毕竟人家师出有名,而且此刻二者也早已没有讨伐的能力。

南戎州的军队并未进驻西陵关,赵辰阑的韬光养晦之道依旧是那么艺术。他对自己的封国定位异常清晰,只求偏安一隅不求闻达于诸侯,再者说南戎州确实也没有争霸天下的资本,索性也就打道回府,在世间留了一手正义之师的名头。

不管对死去的赵星阑还是赵辰阑来说,这个结果双方都可以接受。

此刻,西陵关外五十里,有一片莽原。

莽原上坐着两个家伙,皆是道士,一个长髯老气,一个英姿飒爽。

竟然是周游和司马种道。

两个人没有喝酒,只是相对而坐。

司马种道还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此刻的他稍显狼狈,看来还未从战败的阴影下走出来。

“自从当日在陵阳文昇门前分离后,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司马种道率先开了口。

他可不会为一场战争的失败而垂头丧气,毕竟也是经历了大半生风雨的过来之人,对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一种顺其自然之感。

周游闻言点点头:“公羊真君还好吗?”

司马种道指指东方:“已经率领残部回去了,说起来还是要拜你所赐。”

周游笑笑做出一脸无辜之相:“这话又从何说起呢?我只是游山玩水恰巧路过这里,又恰巧遇到了落荒而逃的前辈,前辈您这是真的说笑话了。”

对于周游的无赖,司马种道早已经见怪不怪:“你现在若是来看我的笑话,那贫道可没时间陪你这种恶趣味。你若是要请贫道喝点小酒,贫道还算是能赏几分脸面。”

周游闻言大笑:“司马道长果真是爽快人,其实眼下你机关算尽,我觉得我们的恩怨也可以一笔勾销。除了蚕洞前那件案子还有一些疑点外,我其实对你还算没有太多坏印象。”

关于蚕洞的血案,自从葛行间跟周游说明刀剑意之后,周游一直满怀内疚与自责。但后来想到了那些出现在蚕洞外面的诡异羽人,他有感觉一切貌似是没有那么简单,加之列国纷争在即,所以也就一拖再拖地到了今日。

“道门这些年周旋于列国之间,最后没想到出师便遭遇大败。若不是严绛那厮将九尊毁到了你手里,现在可能我们还有些争霸的念头。我也想过拿下西陵关顺便进驻西梁,但却根本没料到你这家伙如此无耻。”

司马种道微微咬牙切齿,盯着周游恶狠狠地撇了撇嘴。

周游依旧是那般如沐春风:“道长你也别着急,现在南淮麓不还是打得火热呢嘛,您还有机会,再等等嘿嘿。”

“南淮麓?”司马种道微微哂笑:“你敢说你在南淮麓没有安排手段?”

周游闻言将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哪里哪里,南淮麓那种地方根本不需要智谋与借兵,我只是派了我家小娘子回一趟娘家便可搞定。”

言罢,他咧开嘴巴大笑,白牙一排整整齐齐。

司马种道望着他这副可恶的嘴脸,一时间忽然有了一股苍凉无力之感:“哎,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你这道士跟你师父一样可恶,你比他还要滑头几分。”

提到了葛行间,周游忽然也微微正色起来。

“司马道长,你觉得现在的道门所行之事,或者是这片天下间那些诸侯所行之事,都是名正言顺亦或是理所应当的嘛?”

这话问得云里雾里,但司马种道好似是听懂了:“世间万法皆是道,道理不是说出来的,是靠做出来的。列国间的道理也不是说出来的,是要靠打出来的,这有何不妥?”

“我却不以为然。”

周游拧了拧眉毛:“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自从我进入陵阳开始探案,我就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这种感觉异常飘忽不定,但我能够感觉到我是棋子,并不是指挥这方天下的棋手,不知道你作为败军之将有没有同样的感触?”

周游论道还不忘调侃一嘴,司马种道闻言自然是脸若猪肝。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往前看出了这般多的东西。的确,这些年来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摸不着也找不到,这红尘大世还是一如往昔般稳定运转。但是我最近有一种比较强烈的感觉,蛰伏在幕后的那只手将会来到阳间,来到我们面前!”

“为何这么说?”周游皱紧眉头。

“因为这世间出现了他们难以掌控的变数。”司马种道说着指了指周游的脑袋:“你就是那个变数!”

“我?确定不是我师父?”周游笑了笑。

司马种道看向天边的疏云,似乎也想起了某些遥远的记忆:“说起来,一开始你师父做出诸般鬼神莫测之能事,那时候我便认为他是改换天地之人。但幕后那只手还是没有出现,说明他做得还不够,而你就不同了。”

他盯紧周游的眸子:“从陵阳到西陵关,从中都府到濮东郡,从南戎州到西梁,再到南淮麓,再到桡唐国,甚至是南靖......这一路上你的所作所为我皆已打探到,但全部都是事后得知。”

说到这里,他面色有些颓然:“你这家伙总在用精妙的算计改换这片天地的大局势,这在无形中已经触碰了那只幕后手掌的权威。我觉得若是没有你,眼下的诸侯格局肯定不是幕后人想要那般模样,但是有了你,所以你触犯了他的逆鳞,接下来他应该坐不住了,他要朝前走,然后出现,然后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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