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赵申目光扫去，真的在人群中间发现了攥拳咬牙的梦追，怪不得乐亭瑶用那般眼神看自己。他走下除妖席，从背后悄悄潜入人群。

这下乐亭瑶彻底慌了，她没想过梦追会来，这般样子让他看见，不晓得又要惹出什么事端。她的身体开始晃动，连那捆绑着的麻绳都为之颤抖，刽子手赶紧唤上两位鬼差，死死按住发作的乐亭瑶。

“别碰我！再碰你们都得死！”乐亭瑶的咒骂让众人面本加利，甚至挥拳相向。

本就挨了无数鞭，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乐亭瑶又吃下鬼差们一顿拳脚，犹如疾风骤雨般打在小腹上。齿间溢血，眼神迷离，却依旧望着前排那个男孩，微微摇头，嘴里絮叨着任何人都不可能听清的低吟，“走……走……走……”

见她还在乱动，周遭的人群吵闹起来，石子砖块开始扔上刑台，百姓眼中只有对妖魔的厌恶和怒火。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此生从未见过妖物，亦未受过妖害，可他们却知道，妖怪都不是好东西，就和畜生一样没人性，杀人如麻。

“宰了那个妖女！”

“我呸，还他妈是魔尊，还不是让这帮怪胎抓住了？还真以为自己是玉皇老子不成？！”

“哎哟，你看那女人的样子，恶如凶虎啊。”

“把孩子抱远点儿！这妖魔可是会活吃了小孩子的！”

百姓声音入耳，乐亭瑶垂发冷笑，这帮自称为人的东西，连妖物所为何都不知晓，竟能如此恶语相向，真是可悲。

所有人都在咒骂那个不要脸没人性妖女。只有一人……那人攥拳之手捏出了血，咬紧的牙关溢血，眼里血丝密布满是怒火。好似看到母狼被猎人捕杀般的小狼，愤怒而又无助。

终于，在那个魁梧的刽子手将麻绳塞进乐亭瑶嘴里的时候，梦追再也忍不住了。身体前倾刚想翻过护栏时，一只戴着白色丝绸手套的手，拽住他的衣衫往人群外拖去。还伴着一丝花香沁人心脾，却闻不出究竟是何花。

梦追虽想挣脱，可那人虽是女子，手劲却并不比乐亭瑶小多少，一袭白裙伴身，头戴着白布耷拉的斗笠。揪起梦追塞进一边无人的小店里，这才缓缓解下她的斗笠。那张脸让梦追吓得瘫倒在地，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梦追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腿肚子上沾着的泥土，“白……白尊主？”

眼前之人，正是伏魔录第五位，鸪魔白玉。

她会出现这儿是梦追没有想到的，做梦都想杀了乐亭瑶的她出现在这儿，难不成……是为了劫法场？

白玉将斗笠放到一旁的桌上，瞥了一眼脏兮兮的小孩儿，“姐姐之前不听妹妹的话，若是把你们扔了，那帮除妖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她，这下可好——”

说到此处，白玉起身一把抓住梦追的小身子骨，后者吓出一身冷汗，杵在她面前像块木头。毕竟曾经听乐亭瑶说过，鸪魔入魔之时，杀了八千同族妖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被你们这帮小崽子害了性命，你说……”白玉用手轻抚梦追脸颊，妖艳眼眸泛着魅人之光，“我是该谢谢你们呢，还是……杀了你们，嗯？”

这一下摸的梦追后背发凉，好似触到了奈何桥畔，眼前的女人妖艳万分，骨子里却透着毒。

“你……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好不好！”梦追突然跪倒在白玉面前，若如今乐亭瑶还有法子逃脱，只得仰仗眼前魔尊。

见他这般模样，白玉俯下身子，冷哼一声，“小子……你可知道你那好妈妈，数百前一掌废了我半生心血，如今……你还让我救她？！”

白玉背过身去，梦追见状跪走到她跟前拽住她的衣袖，“求求你，如今只有你能救她了！”

见他铁了心要救那个与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母亲，白玉抚唇轻笑一声，“我救她，有何好处？”

梦追沉吟片刻，眼神惊慌，“这个无妨！你只要救她，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这话答得爽快，白玉转身轻轻将他扶起，“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赖账。”

白玉妖艳的眸子里闪烁着阴险毒辣的光芒，犹如蝮蛇般狠毒的眼色让梦追不愿相信她，可如今想要救她，除了眼前这个妖力通天的魔尊便再也没了任何办法。

看她这淡然模样，梦追有些疑虑，“那……白尊主打算如何救她？”

白玉得意一笑，“这你别管，待这儿别动我去去便回。”白玉刚想离开，梦追便拽住她的衣袖。

“那帮除妖人可不善茬，你——”

白玉拽开他的手，“小子，你当我是谁啊？那帮渣滓再有千人，也不过尔尔。”

白玉离去之时，天空中绵绵细雨开始大了起来，哗哗打在青石板上惹人心烦。可这大雨并未浇灭百姓围观的兴致，撑起油纸伞继续围拥着法场。

一袭白衣、斗笠白纱。一柄长剑落满雨珠，这样的女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在围栏边维护治安的捕快和鬼差纷纷警觉起来，看她那气场便不像是善茬。

一边潜入人群的赵申也瞧见了白玉身影，浑厚老成灵力与台上乐亭瑶不相上下，若要动起手来自己难逃一死。加之法场周围百姓拥挤，只怕死伤者更甚。赵申唤来一位潜伏在人群中的鬼差，让他快速疏散人群，他已经察觉到白玉身上那股来者不善的戾气，只怕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白玉四周人潮涌动，见百姓被鬼差们带开。那黑紫衣的一干人等持刀围了过来，白玉紧握手中之剑，白纱下的脸颊邪魅一笑。

“唉，我本不想杀人，可现在看来——”说罢，银光闪过，剑刃出鞘，犹如鸟鸣啼叫般的出鞘声让众鬼差胆寒。

“还是得杀几个不懂事的乌鸦。”

白玉口中的乌鸦，便是对那些除妖怪胎们的别称，让人厌恶成群结对。尤其是在白玉这等高阶妖魔眼里，这帮人不知分寸的蝗虫让她觉得恶心。

鬼差们也不是傻子，眼前白衣女子步伐沉稳，即使隔着白纱亦能透出杀气，只怕他们连一丝胜算都没有。

“都退下！”随着除妖席上一声怒吼，鬼使们纷纷散开。白玉看去，玄衣男子眉宇一抹白，看来是天下翘首，前雪雕将军魏如初。

“可是侯爷——”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魏如初话如惊雷，鬼差们再不敢插嘴，只得缓缓退开，魏如初给赵申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缓缓走到白玉跟前。

“阁下也是一方豪强，怎么会来趟这趟浑水？你该知道与朝廷作对是什么后果吧？鸪魔！”魏如初喊出白玉名字时，后者身体微颤，眼前不过是个不晓阴阳之术的武夫，可身上散发的气息竟然她有一丝恐惧。

白玉无话，瞥了一眼刑台上晕厥过去的乐亭瑶，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我可不愿与朝廷作对，万一哪日又下个除魔令，我这安生日子可就没得过了。”

“不过——”白玉左手握鞘，右手持剑立于二人数步之前。

“这人今日我说什么都要带走的，你们让是不让？”

赵申拔剑紧握手中，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大雨冲刷在三人身上，连雨滴坠落都变得缓慢静默。

之前的乐亭瑶在灵力枯竭的状态下，自己都不曾有一丝胜算，若与全盛至极的白玉打斗，只怕他与魏如初走不出十招。可如今若真让她将人提了去，圣上震怒也是杀头之罪，亦对不起自己死在乐亭瑶手上的妻儿与百姓。

“你是妖，我是除妖人，若让了去岂不贻笑大方？”赵申说道。

白玉并不想与朝廷作对，可那件东西是她的心魔，若不拿了走只怕再无机会。

“你们要的无非是她人头，我便将她人头许给你等，如何？”

白玉这话让两人摸不着头脑。

“这话从何说起？”赵申问到。

“具体之事你们不必知道，你要的东西我自会给你，但我要的东西……也得给我。”白玉指了指刑台上的乐亭瑶。

“你是一方魔尊，说话可不能出尔反尔。”赵申说罢，使了眼色让周围闲杂人等退下。

顷刻间，人潮涌动的刑场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放心~我可不打算和朝廷作对。”白玉走上刑台，斩断麻绳扶着满身是血的乐亭瑶走下来。

两个身影，一白一红缓缓消失在雨中。见她们消失不见，魏如初彻底恼了，“老赵！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可知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赵申瞥了一眼身边怒不可遏的魏如初，叹气一声，“唉……我若不妨，只怕今日刑场会以血洗地。”

“可——”

“不必担心，她说过的话定不会食言。敢得罪朝廷的，人妖必除。”

朝廷的手段，赵申早就领教过了。明知不敌还让自己师父带着师兄弟围剿乐亭瑶，若不是众人死命相护，只怕数十年前他便死在了乐亭瑶之手。自那以后，他便开始忌惮朝廷，究竟把幽鬼司当成什么东西？

控制江湖的手段？保护百姓的屏障？这一切，只怕赵申熬到白首，都不会得到答案。可即使朝廷处处作对，赵申都得将幽鬼司撑下去，那是因为他的师父曾经告诉过他。

幽鬼司之后，天下再无幽鬼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