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会打斗一番的梦追,见白玉将乐亭瑶扶进屋来,本忍住的眼泪竟如决堤般涌了出来,一把扑进乐亭瑶怀里。
这个身中二十九剑,一百三十七鞭,五十九拳的血魔尊,此刻忘却了疼痛,落泪轻抚怀中男孩儿,“你又不听话,谁让你来的?你晓不晓得这里有多危险?!”
乐亭瑶一如既往地严厉口吻训斥着他,可声音渐弱颤抖,“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你让我……如何安心死去……”
乐亭瑶涕泗横流的模样不像名扬一方之尊,倒像是个即将与自己孩儿分别的寻常母亲。余光扫到一旁抱剑而立的白玉,乐亭瑶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
“真没想到我乐亭瑶杀人无数,临死之前竟被仇人施了个大恩,真是造化弄人。”
乐亭瑶的话引得白玉一笑,看来她明白自己为何要救她。堂堂魔尊,若死在除妖人手里确实有些窝囊。
妖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魔尊寿终正寝之时,得由同族代劳。这样既免了被除妖人糟蹋尸首的惨象(毕竟魔尊之躯对于任何除妖人来说,都是无价之宝),也能挽回一些尊严。
看来白玉,是想为自己送上最后一程,也好还了她百年前的那一掌。只是如今自己逃出法场,这三个孩子的性命赵申便无法再担保。
虽说她不是自行逃脱,可就结果而言并无区别。若因如此让三人终生被人以妖物相待,被人、妖两界唾弃,她乐亭瑶即使是死也会内疚万分。
白玉似乎看出了她的顾忌,“你放心,那个除妖人要你的东西,我会帮你转交给他。相对的……我要的东西,你也得给我。”
白玉邪魅笑容好似透着利刃让梦追瘆得慌,乐亭瑶无奈凄笑,“好好好,我们斗了一辈子……也该有个结局了。”
两人对谈梦追听不懂,可从乐亭瑶的眼睛里看到的那丝落寞让他心酸。他知道乐亭瑶手上沾染了许多无辜人的鲜血,可他无法恨她。因为若非她将自己捡回来,只怕自己也活不到今天。让他恨自己的母亲,实在是太难了。
他不关心那些与他没有任何瓜葛素未谋面的人生死,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对自己好的女人不该死得如此窝囊,她……她可是一方魔尊。
屋外雨水冲刷青石板,不远处房檐上站着一位除妖人,盯着这间小屋子中的三人。那人正是赵申,虽说将白玉放走,可到底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若不看着心里还真有些放不下。
他的动作,屋内两人早就察觉,皆不愿道破。毕竟乐亭瑶今日已是穷途末路全盘死棋。白玉能让自己死前见一面梦追,她已经很满足了。
雨一直下,乐亭瑶最后看了一眼梦追,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因为没有鲜血补充灵力,她伤口恢复能力大不如前。
乐亭瑶轻抚梦追湿发,“我这一辈子活得可比你们这=三个小家伙想象的要久得多,也曾想过解脱,可这种东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本以为死了会痛快点,如今看来……或者倒也不错。你们晓不晓得,要不是你们仨,我……怕是早就自行了断了。”
乐亭瑶喜极而泣,将梦追揽入怀中,“日后跟着殷赋,好生听他的话,记得我教你们的咒术。若是有人欺负你们,就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人只有狠些才不会受欺负。”
“知不知道?”
乐亭瑶一字一涕,梦追点头记在脑里,“你……你别说了,你和我走,我们去别的地方!江湖这么大,那帮除妖人找不到我们的。”
中华九万倾,她乐亭瑶又是一方尊首,这等杂碎定不放在眼里,只要她想逃自然能逃掉。
梦追的想法简单天真,让乐亭瑶无奈轻笑,“你傻不傻,你晓不晓得这金陵城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们已经走不了了。”
恰似这时,一只飞梭刺穿门扉直逼乐亭瑶与梦追而言,站在一旁的白玉眼疾手快用剑鞘挡下。
白玉知道这是赵申给出的警告,想必外面已被层层包围,“啧,这帮除妖人就这点耐心?”
屋外房檐小巷埋伏着数百精锐禁军,供魏如初调遣将屋子围住。若白玉擅自走出,只怕弓弩顷刻便会将她撕成碎片。之所以没有攻进来,无非是赵申不希望有人员伤亡,也是给白玉的一丝面子。
非把她逼急了和乐亭瑶联起手来,两位魔尊可不是他们吃得消的。
乐亭瑶撑着身子站起身来,握住白玉手掌,“你答应我的……把这孩子带走,活着带走。”
她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受了如此重的伤还未身亡已是奇迹,只怕片刻后自己便会气绝身亡。白玉没有义务答应她,可好歹这么些年的交情,若是最后还驳她一回,确实不太妥当。
“好好好,姐姐既然如此说,妹妹卖你最后一个人情。”
白玉说完,一记手刀看在梦追后颈将其打晕抱在怀里放到桌上,轻轻拔剑递给乐亭瑶。
“你知道……该做什么吧?”
剑刃入手,好似拿上通往极乐世界的钥匙。乐亭瑶缓缓接过,盯了一眼昏迷过去的梦追,磨开嘴皮,“你一定要护着他,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白玉没有回复,缓缓走到窗边,瞥了一眼屋檐上的弓弩手,“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本和我谈条件?”
天罗地网早已布下,这帮乌鸦之所以没有群起攻之,估计是赵申的命令,也是在向自己施压。
乐亭瑶艰难走到床边,瞥了一眼窗外,那是她看到的最后一丝天空。透过破烂的窗户看到的是阴云密布的天,她已经知足了……
屋外,赵申眉头紧锁,一炷香的时间已然过去。带着旌旗的魏如初快没了耐心,站在巷口准备命人强攻。禁军钢枪已出,为主那间小屋子。
“嘎吱——”伴着沙哑门头摩挲神,那门缓缓打开,白玉左手持剑,剑刃还沾着血。右手提着一颗人头,举在身前。赵申看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挥手让禁军暂时退去。
赵申轻轻跃下房檐,瞥了着她手中人头,没想到叱咤一方的魔尊乐亭瑶竟落到这般下场,赵申唏嘘不已。
白玉将人头扔在地上,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她要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乐亭瑶的人头,这是为了报百年前一掌之仇。
“除妖人,你要的东西我已给你,还不让开?!”赵申虽令禁军退下,可那帮除妖人却依旧拔刀围向白玉。
赵申退后一看,指使者正是魏如初。在他看来,若能将两位魔尊一网打尽为何要放跑她?
赵申将他抬起旌旗之手放下,不然惹出了事端两人可不好收场,“侯爷,今日放她一马,改日……改日再捉她。”
妖在眼前,赵申竟然劝自己放了她,这让魏如初有些惊讶,“赵兄!你可是鬼使,你明白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吗?!”
魏如初几乎是喊出来的,赵申哪能不懂这个道理。可眼下这帮人禁军鬼差,就是再加上一倍都未必是鸪魔的对手。若真撕破脸,只能是白白送命。
“侯爷,你怎么如此糊涂,你当真觉得她……逃不掉?”赵申眉头紧锁,生怕魏如初惹怒了白玉。
见他识大体知分寸,白玉冷艳一笑,“呵呵,不愧是只老乌鸦,何人惹得惹不得心如明镜儿似的,人头你就此拿去,尸首给我如何?”
这话触到了魏如初的底线,武将出身的他怎能受得了同妖类打交道,“你!”
“侯爷!莫要失言害了我等性命!”赵申急了,一把抓住他,狠狠将手中旌旗折落在地。
见二人争执不下,白玉振臂一挥,一道麻黑巨翅刺穿背部展开,手掌一吸,乐亭瑶的尸体和梦追被她一左一右揽在怀中。
羽翼一震,犹如惊风般腾空而起,落下片片鸟羽。见她如此简单便逃掉,魏如初饮恨作罢。他虽和赵申是好友,可从未想过他为了除妖竟能妥协到如此地步。
可看赵申那坦然模样,魏如初有些疑惑,“赵申……你当真放过了她?”
赵申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大雨如注冲刷脸颊,几十年的追捕在这颗人头上画为句号。那丝落寞好像有人将他的心活活撕扯掉了一半。为了追捕乐亭瑶,东京幽鬼司一干鬼使尽数殉职,活下来的……唯他一人尔。
“我是除妖人,可……除妖人肉眼凡胎如何斗得过妖物?有些东西,我是不得已而为之。”赵申命人将乐亭瑶的人头用布包好装进盒子,准备带回京城面圣。
魏如初捡起旌旗,眉头微皱,“可……这样的结果,如何入卷宗?”
“这个你不必过问,我来写。”赵申瞥了一眼空白卷宗,挥下笔墨。
血魔乐亭瑶伏诛,已偿四千八百三十二条人命。东京幽鬼司鬼使十九人殉职,于二十年后金陵除魔毕,摧为齑粉。——《东京幽鬼司书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