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又惊又喜,惊的是李陵竟想着用五千步卒直捣龙城,喜的是李陵的勇气不亚于当年的李广。
既然李陵请求直捣龙城,天子何不卖个顺手人情给他呢?
天子于是派李陵率五千步卒,也从酒泉出兵,途径居延泽,向北往匈奴腹地挺进。
李陵接受了天子的命令,便回到家中与项天道别。
虽然是卖个人情,但天子还是不想让李陵有什么闪失,于是诏令强驽都尉路博德,领兵在中途迎候李陵的部队。
路博德以前是符离侯、伏波将军,五年前因为渎职被削爵,如今是强驽都尉的身份,他也甘愿做李陵的运输部队。
路博德对天子说:“如今是秋季,正值匈奴人壮马肥的时候,不宜和他们开战,臣希望等到春季,和李都尉各率酒泉、张掖的五千骑兵,分别攻打东、西浚稽山(阿尔泰山脉中段),必然能够大获全胜。”
天子听后大怒,怀疑是李陵看到没有军马,后悔出兵,却指使路博德来说这些话。
天子于是说:“朕当初说没有军马给他,不过是试探他,是他自己说不要军马,就凭五千步卒直捣龙城,如今匈奴入侵西河郡(上郡以北、云中以南),你赶紧去那里防守。”
天子一怒之下,不再安排路博德作为李陵的后援。
李陵离家之前,甘田对李陵说:“少卿,你这次北击匈奴,勇气可嘉,但是要见好就收,不要过于冒进,那样不值得。”
李陵笑着说:“您说笑了,为国出征,谈不上好与不好,祖父没完成的心愿,我想替他完成。”
甘田见李陵根本没把自己的意思听进去,但也不想在李陵出发前,泼他的冷水,便答应在家照顾甘田。
直到李陵离开,项天忍不住问甘田:“母亲,您刚才为何要说值不值得?”
甘田本想将其中的缘由告诉女儿,但想到女儿此时身怀六甲,恐怕伤了胎气,便谎称:“男人还是要以家为首、国为次。”
项天感慨道:“尽管女儿也想让少卿多陪伴,但他食君之禄,就要替君分忧,不管做什么,都要轰轰烈烈。”
甘田也不想逆着项天的意思说话,只好在心中祈祷:“希望李陵不要真的遇上匈奴大军。”
李陵意气风发地带领着麾下五千吴楚勇士,从酒泉出发,沿着弱水向北跨过居延泽后准备出塞。
此时天子的诏令到了,要求李陵:“必须在九月出塞,到东浚稽山南面的龙勒水一带侦查,若没有发现,就折向东南的受降城(又称范夫人城,公孙敖为迎接匈奴降将所筑)休整,并将情况用快马上报朝廷。”
李陵接到诏令,心中有些不悦,之前天子同意让他直捣龙城,为何又突然要他在浚稽山徘徊,他颇为不解。
李陵叫来韩延年商议,韩延年毕竟比李陵大几岁,他说:“陛下不过是让我们在这里吸引匈奴罢了,这样他们就不会针对贰师将军了。”
李陵听后,十分痛心,没想到,曾经发生在祖父身上的各种不公正,如今又悄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谓天命难违,李陵明知如此,却不得不继续往北挺进。
到了浚稽山南面,李陵依据诏令,安营扎寨,将沿途的地形、水文情况绘制成地图,让陈步乐上报朝廷。
陈步乐到了宫中,对天子说:“李都尉治军有方,士卒能做到令行禁止,一切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天子听后十分高兴,便封陈步乐为郎官。
李陵率军在龙勒水一带侦查了数日,发现并无匈奴踪迹,他于是对韩延年说:“匈奴未必知道陛下的用意,或许还没发现我们。我们就此退守到受降城吧!”
韩延年赞同李陵的想法,于是准备拔寨启程。
就在这个时候,斥候匆忙地从浚稽山方向跑回来。
李陵心知不妙,连忙召集韩延年等副将。斥候报告:“匈奴且鞮(音低)侯单于(伊稚斜之子,乌维之弟),率三万骑兵直奔营寨!“
不少将领大惊失色:“三万骑兵?这如何能抵挡?就是撤退也来不及啊!”
李陵摊开地图,对众将领说:“只可惜敌军早来一步啊,倘若我军驻扎在受降城,或许还有更大的优势。”
韩延年分析道:“敌军势大,且近在咫尺,我军只能背水一战了。”
众将领感慨:“自古以来,骑兵对步兵有绝对的优势,何况这还是在平地呢?”
韩延年看着眼前的龙勒水,对李陵说:“不如我们就在河水北岸布阵,让士兵们断了撤退的想法!”
李陵说:“不可,目前还没到那一步,我军对付三万匈奴骑兵,仍有胜算!”
众将有些顾虑,韩延年强调:“李将军所言不虚,兵不在多而在精,我们训练了十年之久的吴楚勇士,岂是羸将若兵?”
“就算以一当五,我们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还是有部分司马质疑李陵的决定。
“你错了!要想活命,我们要做到以一当十!”李陵一手握剑,一手拍打着桌子。
众将肃静了,李陵部署下去:“我军部署在河水南岸,先给匈奴当头一棒!”
众将按李陵以前演习的那样,各自率领部下士兵,沿河布阵。
汉军先将上百架弩车安放在最前排,每个弩车由四名士兵操作,两人负责摇动轮盘给弩车上弦,一名士兵摇动轮盘负责升降弩槽瞄准,力气最大的一名士兵负责安放箭矢和敲动扳机射击。
汉军刚部署好,且鞮侯单于便率领匈奴大军从山谷中冲出来,跟汉军就隔着眼前的一条河。
李陵下令:“放!”
数十根枪杆粗的弩箭朝且鞮侯射过去,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粗的箭矢,于是大喊:“停下来,反击!”
且鞮侯话音刚落,一支弩箭从且鞮侯身旁穿梭过去,贯穿身后数名骑兵,斜着插到土中。
紧接着,黑压压的一片弩箭从天而降,匈奴骑兵胆战心惊。
且鞮侯连忙朝山谷里的树干后面躲避,高声催促:“为什么不反击?”
且鞮侯之子狐鹿姑答道:“汉军在我军射程之外!”
且鞮侯大骂:“那还站在这里等死吗?赶快率军冲过去啊!”
狐鹿姑只好硬着头皮,率部下带头冲锋,只可惜这种弩箭的威力太大了,足以让战马惊惧。
狐鹿姑终究还是惜命,他不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士兵也不敢冲最前面,他越是看到身边没士兵掩护,就走得越慢。
他心想,这么重的箭矢极有可能是机关发射的,如果是机关,就肯定有间歇期。
只可惜,狐鹿姑眼看着汉军射了几轮了,完全看不出间歇时间。
且鞮侯在后面大声催促,狐鹿姑无奈,几乎是眯着眼睛往前冲。
对匈奴来说,万幸的是汉军这种巨箭总算射完了。
且鞮侯从树枝后面走出来,一眼望去,冲到谷口的骑兵已倒了一大片,乐观估计也有两千人。
且鞮侯把狐鹿姑叫过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抽了儿子一鞭子,大骂:“两军还没交战,就折损了两千兵马,你当我的勇士是泥巴捏的吗?”
狐鹿姑捂着脸,抱怨道:“父王何必迁怒于儿臣?汉军突然用这种大规模杀伤武器,儿臣也是无可奈何啊!”
且鞮侯叹了口气,对众人说:“我们对汉军人数估计有误,要谨慎!”
且鞮侯和狐鹿姑各率一支人马,从谷口冲出,沿着北岸分开,朝东西两个方向排列。
汉军隔河望见匈奴动向,韩延年身后一人摇动黄旗,数排汉军背负着重盾向前,每隔几排弩手安插一排。
不一会儿,河对面的匈奴开始射击,箭矢飞过河面,无力地射在汉军阵前,就算射到阵中,也被重盾轻易挡住。
匈奴骑兵为何这么保守,就不能再往前射一点吗?河面就这么宽,匈奴在北岸无法射得更远了。
李陵身后一人猛烈击鼓,汉军弩手立马从盾牌后面探出头,向北岸齐射。
匈奴军见河面上的弩箭跟成群的麻雀一样飞过来,慌忙躲闪。
等匈奴回过神来再射击,李陵身后另一个人便鸣金,弩手又缩回盾牌遮挡范围。
如此反复十几轮,汉军毫发无伤,且鞮侯却又损失了上千人。
且鞮侯无奈,只好冒险一试,他下令:“全军渡河!”
此时的龙勒水面,零零散散地漂浮着一块块浮冰,骑兵们催促着战马渡河。
战马刚下水,冷的直打哆嗦,口中喷着热气。
起初,冰水没过战马膝盖,等渡到河中央时,冰水已盖住战马的胸口,战马正费力地往南岸游。
毫不掩饰地说,李陵这五千步卒,完全是在屠杀匈奴骑兵!一时间人马尸体堆砌在河面,后面的骑兵不得不用枪清理出路线。
且鞮侯放眼望去,无数旗帜倒在水中,被射杀的和被淹死的算在一起,只怕又折损了将近三千人马。
让李陵感到十分奇怪的是,刚来此地时,吴楚士兵泅水渡河尚且能忍受,这才几天,河面就泛冰了。
李陵眼看着匈奴大军已经渡到河中心了,汉军无法再维持优势,因为匈奴骑兵将箭矢朝天射出,箭矢落下来就可以射中汉军。
若再不撤退,必定会与匈奴硬碰硬。
李陵回头,看到士兵们快将运送武器的大车和弩车推到身后的山谷了。
李陵下令:“按阵型快速撤至山谷!”
众将士保持阵型不变,快速向身后的山谷撤退,尽管他们是步兵,但比骑兵在河水里面还是要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