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恭业和李当户带着众人一起回到长安。婉儿和李广看到当户安然无恙,心中十分开心。
李广当晚让逃回来的汉军重回宫中禁卫营,李广和恭业商量:“倘若向天子禀报此事,这些人都要伏罪,若将此事瞒下来,天子就不会知道张骞和甘夫已被拘押。”
恭业劝道:“我觉得还是禀明比较好,毕竟张骞出使西域才是大事。我和当户已经将他们救回来,至于是死是活,就交给廷尉去定夺吧。”
当户第二天清早便回宫内值勤了,天子看到当户就问:“朕问你,为何逾期未归?”
当户本以为天子并不关心此事,既然天子问起来,只好如实说明,如何设计抓捕匈奴千长,如何救出被俘汉军。
天子并不在意这些,他对当户说:“朕且不追究你逾期不归的事,朕只想知道,张骞和甘夫身在何处?”
当户回答:“张骞和甘夫已被匈奴人送往龙城。”
天子听后,来回走了几步,便当做此事没发生一样。越是这样,当户越是感到害怕。
早朝后,宦官进后殿禀报:“李广请求觐见。”天子冷冷地说:“准!”
等宦官走后,天子对当户说:“你父亲终究还是要过来,看他怎么说。”当户不敢接话。
李广解下佩剑后,进入后殿,面朝天子跪在殿中,当户只好移步到大殿的一旁。
天子让人端来一碗臊子面,对李广说:“爱卿还没吃早饭吧?先起来吃完面再说吧”
李广点头起身,接过臊子面,三下五除二吃完。要是在家里,当户早就接过碗筷了,但这是宫中,当户只能是面无表情。
天子看李广吃完了,便发问:“爱卿有何事不能在朝堂上说?”
李广便说起这些天的事,说到一半,天子不耐烦了,他不想再听一遍。
天子问道:“那些回来的汉军已作何处置?”
李广回答:“暂且集中在禁卫营中,等陛下发落。”
天子想了想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们虽然有过错,但罪不至死,恢复他们的职务吧,免得今后无人敢奉旨出使,但必须给他们点教训,就由爱卿来处置吧。”
李广接着禀报:“请陛下允许给阵亡的禁卫发放抚恤金。”天子点头,便起身回寝宫了。
李广欣然领命,回营召集所有未央禁卫,说明了这六十多人的过失,并当众让人代领了阵亡人员的抚恤金。
随后李广向众人宣布:“不战而降,兵之大忌,降敌者各责三十军棍,明日执行!”
这六十多人十分感激李广,李广反而觉得这是天子给未央卫尉留存的颜面。
李广回到家中,恭业急忙过来询问。李广告诉恭业,天子并未追究他私藏逃兵的事,恭业便让达柯摩留在府中打理家务。
李广对恭业说:“你还是赶紧去哄田田吧,她要是知道甘夫出事了,她肯定会十分伤心。”
恭业刚出李广的房门,恰好被田田看到。
田田一路小跑过来,抓着恭业的手不放,对恭业说:“你盔甲都脱了,你肯定是昨晚就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恭业拉着田田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对田田说:“我昨天回的很晚,不想吵到你睡觉,所以才没告诉你。”
田田不依不饶的问:“那你今早上为何不来找我?”
恭业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只好道歉,先哄住田田再说。
田田安静了一会儿,便问恭业:“这次出去见到过我爹爹吗?”恭业回答没见过。
“那你知道我爹爹和那个张大人走到哪里了吗?”田田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恭业不知如何回答才不会让田田伤心失望。
过了片刻,恭业实在无法避开田田那焦急地眼神,只好笑着说:“你爹爹和张大人在一起,如今估计已经到了楼兰国(罗布泊西北)了。”
田田机灵地问:“你都说没见过我爹爹,又怎么知道他已经到了楼兰了,我哪知道楼兰是个什么地方?”
恭业假装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没见过你爹爹,你还问我他们走到哪了。”
田田被急哭了,恭业连忙哄劝:“我和当户经过角乐得城,再往西走了十几里路,就看到很多小动物的骨头,旁边还有汉军用过的箭头。”
“那又怎么样?”田田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恭业接着说:“这箭头只有可能是他们打猎时留下的,说明你爹爹已平安地穿过了匈奴的地盘,此时快到西域了。”
恭业欺负田田不知道,西域路途遥远,风沙横行,有些地方马都过不去,就算张骞不出意外,此时也不可能到达楼兰,恭业只不过听说过楼兰而已。
不管怎样,田田破涕为笑了,她相信了恭业编造的善意谎言。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田田每天都盼着爹爹回来。等到年底了,甘夫还是没回家。
有时候,田田会找恭业莫名其妙地发火。恭业只知道,张骞和甘夫活着的可能性很大,逃回来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恭业还想再等等,或许甘夫年后开春了就会回来,他也这样安慰田田。
等到第二年开春,张骞和甘夫还是没回来,田田又来找恭业哭闹。
恭业只好哄劝她:“等天气暖和了,我再出去一趟,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等到五月份,天气暖和了,恭业想再次向北找寻甘夫。
李广和灌强均不赞成。李广劝道:“大漠大多是沙地,我们都没去过龙城,途中免不了会碰到匈奴兵马。此举过于冒险。”
灌强也劝说:“就算我们找到龙城,就凭我们几个人,想把张骞和甘夫救出来可能性极小。”
恭业说:“我们可以让达柯摩和苍利(草原雕)带路,找到龙城并非难事。凭我们几人的本事,从匈奴聚集地穿过也并非难事。”
李广叹了口气说:“换做是二十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陪你出发,现在已是朝中臣子,不敢轻易地私自远行。”
灌强也跟着说:“大哥和我都有家室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恭业失望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怕事了,明知甘夫深陷敌营,却不敢去救他。”
李广想了想说:“我们不再是四海游侠,光靠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攻下大麋峰的匪寨就很不容易了。我们何不等天子诏令,带着大军直捣龙城,那时还怕救不出甘夫吗?”
恭业摇摇头说:“等、等、等,我们都在长安等了多少年了,他何时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啊!”
李广用手敲着头,无奈地说:“我又何尝不想趁着大家年富力强,率大军攻下匈奴老巢,了却此生的夙愿。”
灌强和恭业听后也跟着伤感起来,无奈,真的很无奈啊!
恭业找到田田,对她说:“你爹爹和张骞眼看着要走出匈奴地界,却被匈奴扣押了,如今还关在匈奴王庭。”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他看到田田压抑自己,几乎哭不出声来。她慢慢地蹲下去,双手握拳捂住额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恭业伸手想拉田田起来,田田使劲用手挡开,然后像疯了一样,撕扯自己的头发,一阵呜咽过后,田田开始瘫坐在地上。
他连忙蹲下来,想扶住田田,却不想田田开始哮喘,眼看着胸口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恭业从未见过如此情景。
恭业用手轻轻地拍田田后背,想让她缓和下来,但完全不管用,田田嘴角开始冒白沫,双眼也开始翻白。
此时此刻,恭业顾不得那些礼节,只好将田田平放在地上,用脚垫高她的脖颈,再嘴对嘴地吹气。
过了许久,田田才开口说话:“你为什么要骗我?”
恭业不再辩解,只是强调:“甘夫在匈奴王庭很安全,张骞不死,甘夫便可无恙”。
田田无力地说:“如何才能知道张骞死没死?”
恭业平静地回答:“匈奴虽然和大汉交战多年,却也和亲多年,汉朝天子想知道汉使有没有活着,不是件很简单的事吗?总有人从匈奴回来。”
田田这才放心,只是经过刚才激烈的痛哭,她不想再说什么。抑郁了很长一段时日,田田才主动和恭业说话。
恭业其实早就想开了,中原国家和游牧部落的战争,从古至今都没有停歇过。当初东胡被灭了,匈奴便强大了,哪天匈奴被灭了,乌桓又会强大起来,灭了乌桓,鲜卑又会雄踞大漠。
恭业并非未卜先知,而是他在塞外生长,知道塞外的生活很苦,除非本身就是牧民,否则很难定居下去。
正因为如此,汉人不愿深居大漠,一时也无法战天斗地去改造大漠,即便是击退了匈奴,也不过是换来短暂的和平。
如今支撑恭业信念的不再是杀尽匈奴,而是想要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
倘若真到了拜堂成亲的那一天,他不希望像灌强那样,拜了天地就是夫妻对拜。
因此,救回甘夫便成了他最实际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