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和兄弟们带着当户一同来到睢阳,进了东苑,被梁王当做贵宾接待。
不出两日,枚乘、严忌、司马相如这些名动天下的才子也受邀齐聚东苑,梁王于是叫出刘买等五个儿子、刘婉儿等五个女儿跟着作陪。
梁王领着众人游乐到忘忧馆,婉儿无意间转身看到李广,想起上次他那么不领情,心中又生怨恨。
李广和婉儿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李广便浑身不自在,好像有一群蚂蚁在身上爬。
有句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广又能怨谁呢?李广故意抱起当户靠近石头护栏,向恭业和灌强招手说:“快来看这水里的鱼儿,游的真欢!”
小当户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一开口便让人尴尬:“父亲不是鱼儿,您怎么知道鱼儿游的很欢,而不是饿得慌?”
“你小子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鱼儿游的欢不欢?”李广看当户不接话了,接着教训道:“让你看孙子和尉缭子如何行军作战,你非要去看老子和庄子如何赏花观鱼!”
当户一脸委屈地望着走过来的两位叔叔,指望他们给自己说两句公道话。
灌强笑着说:“大哥凶侄儿干嘛,倒是跟上去啊!”恭业在一旁掩口大笑。
李广见他们如此不给面子,又羞又恼。当户见灌叔叔替他说话了,连忙挣脱下来跑到灌强身边。
李广这下无计可施,只好跟了上去,且听听那些文人雅士如何弄月吟风。
枚乘望着岸边的一排垂柳,诗兴大发:忘忧之馆,垂条之木。枝逶迟而含紫,叶萋萋而吐绿。出入风云,去来羽族。既上下而好音,亦黄衣而绛足。蜩螗厉响,蜘蛛吐丝。阶草漠漠,白日迟迟。于嗟细柳,流乱轻丝。君王渊穆其度,御羣英而翫之。小臣瞽聩,与此陈词,于嗟乐兮。于是罇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庶羞千族,盈满六庖。弱丝清管,与风霜而共雕。鎗锽啾唧,萧条寂寥,隽乂英旄,列襟联袍。小臣莫效于鸿毛。空衔鲜而嗽醪。虽复河清海竭,终无增景于边撩。
梁王听了,拍手称妙,一旁的路乔如也不甘示弱,随即伸手将众人的目光引向荷塘里的一只白鹤,边走边吟:白鸟朱冠,鼓翼池干。举修距而跃跃,奋皓翅之??。宛修颈而顾步,吸池碛而相欢。岂忘赤霄之上,忽池籞而盘桓。饮清流而不举,食稻粮而未安。故知野禽野性,未脱笼樊。赖君王之广爱,虽禽鸟兮抱恩。方腾骧而鸣舞,凭朱槛而为欢。
梁王笑了笑说:“我哪有那么大的恩德呀?路生谬赞啦!”
接着,公孙诡吟了《文鹿赋》,邹阳吟了《酒赋》。
轮到韩安国,他想以茶几作赋,于是慷慨激昂地吟道:“高树凌云,蟠纡烦冤,旁生附枝。王尔公输之徒,荷斧斤,援葛虆,攀乔枝。上不测之绝顶,伐之以归。眇者督直,聋者磨砻。齐贡金斧。楚入名工,乃成斯几几……”
韩安国毕竟是武人出身,关键时候接不上来,幸好一旁的邹阳替他接着吟:“离奇髣髴,似龙盘马回,凤去鸾归。君王凭之,圣德日跻。”
众人拍手称奇,一阵附和。唯独梁王面露愠色,众人不知何故。梁王当众教训邹阳和韩安国:“天子就是天子,梁王就是梁王,我已深受天子和母后恩宠,怎能再有非分之想?”
邹阳和韩安国连忙自罚三杯,请梁王宽恕。李广在旁也似乎明白了,梁王只是贪恋荣华富贵,并无犯上的意图。
梁王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只是对二人警告一番,便对枚乘等人说:“今日诸位才子齐聚我东苑,我深感欣慰,各位即兴所赋,均属上乘之作,必为后世称颂!”于是下令对枚乘、路乔如等人,每人各奖绸绢五匹。
梁王仍旧兴趣盎然,回头对婉儿几个人说:“众宾客文思泉涌,我儿也不能示弱啊!”
婉儿听父王如此说,便率先走向前低头问梁王:“父王,就让女儿为那鱼儿赋一首吧?”
梁王眉开眼笑,众人也竖耳倾听。且听婉儿所赋:“鳞鳞泛光,摇鳍摆尾,昂首挺腹,竟无太公为之钓。大鹏过而哀之,昔予为鲲也,欲与子同游,子叹不匹,自予羽化,子何其孤也。大鹏抚翼而下,负之而趋。东浮四海,南帆五湖。是鱼也,已相忘于江海。”
梁王皱着眉说:“婉儿呀,你这哪是吟赋啊,分明是在发牢骚嘛!”
李广不解,呆望着恭业。恭业悄声对李广说:“她把你比作那水里的鱼,那天晚上她向你示爱,被你拒绝了,如今你孤单一人,又摇着尾巴来找她。她如今已是高高在上,如果你愿意,她还是乐意跟你一起游遍五湖四海,忘掉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
小当户在一旁歪着头对恭叔叔小声说:“庄子《逍遥游》里的典故,父亲竟然不知道?”恭业示意当户不要吭声。
“真的,假的?”李广不敢相信,婉儿借庄子的《逍遥游》,如此隐晦地表达了内心的思想感情,不愧是才貌双全。
梁王侧身将李广叫至跟前他说:“天子和母后对本王的宠爱无以复加,之所以如此器重你,并非看中你的地位,而是欣赏你的才能,你切莫误解了本王的心意!”
李广连忙赔笑道:“梁王厚意,李广心领,多谢成全!”
众人不解其意,见梁王对李广青眼有加,忙起哄:“请李将军也赋一首吧!”
这下李广懵了,不是他胸中无墨,而是对李广来说,遣词造句比那弯弓射箭更难,尤其是在诸多名家面前。
李广硬着头皮,望着忘忧馆大门,思忖许久,一字一句地念:“巍巍高山,杳杳大漠,城阙九重,绝胡马烟尘。呖呖莺啼,翩翩蝶舞,相隔一篱,忘世间烦忧。”
李广实在是没法往下想了,就冲着婉儿念道:“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所……”
“好一个终非久恋之所!”婉儿一时高兴,打断了李广说话。
梁王见状,笑着对婉儿说:“此间美景,那鱼儿竟无心留恋,只想随高飞的大鹏,遨游五湖四海,却留这渔夫怅望于泥潭!”
婉儿娇羞地说:“请父王恩准!”
梁王高兴的摸了摸胡须,对李广和婉儿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李广于是邀请婉儿去别处游玩,恭业怂恿当户悄悄跟在李广后面,自己便拉了灌强找地方饮酒去了。
李广和婉儿走过几处回廊,婉儿忍不住地问李广:“将军对我无情也就罢了,为何对小孩也如此冷漠?”
李广惊讶地回头,正看到当户跟在后面傻笑扮鬼脸。李广连忙把当户抱在怀里,向婉儿解释道:“翁主原来不知道,这是我儿李当户,她母亲前些年被羌人杀害,我常年在外征战,未能对其言传身教,甚是惭愧。”
婉儿笑着捏了捏当户的小脸蛋,对当户说:“你几岁啦?”
当户吐了吐舌头说:“姐姐,我十一岁了!”
婉儿一听当户叫她姐姐,心里不是个滋味。对假装生气地问李广:“父王常说你如何英雄了得,为何没能保护好她母亲,让他这般不会说话?”
李广摸摸当户地头说:“他母亲叫张佳,佳儿为了他的安全,自己情愿做了羌人的人质,等我兄弟前去营救时,她被那可恶的羌人从背后杀死。”
婉儿叹了一声说:“难怪当晚你胆敢当父王面拒绝我,只是可怜了当户这么乖的孩子,被你带着到处流浪!”
“当户天真,称呼年轻貌美的翁主为姐姐也没错,你如果非要责备我,我也无可辩驳。正是因为她母亲离开了,我平日和他沟通很少,他才比我还不会说话。”李广再解释道。
婉儿冲着当户笑了笑说:“我刚才也是逗你的,姐姐不会生小孩子的气!”
场面尴尬冷清,李广忍不住把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了:“翁主金枝玉叶,我自知攀不得高枝,你若是觉得不合适,我自当向梁王请罪。”
婉儿思索一番,对李广说:“原来你也是世俗之人,门第观念根深蒂固,难怪还替他取名当户!”
“我并非执念门当户对,当初我与佳儿相识,便是一起合力击杀了匈奴王子乌若,他的官职是匈奴的大当户。我们也正是因为极力反对门户之说,才替小儿取名当户!”因婉儿如此感叹,李广才说起和佳儿这段美好感情。
婉儿心生醋意,问李广:“你既然不惧门户悬殊,为何又有攀高枝的说法?”
李广看到廊外有一处石桌,过去将当户放在石凳上,请婉儿坐下说话。婉儿优雅地坐上石凳,静听李广回话。
李广叹了口气说:“翁主刚才多次夸赞当户,表露出喜爱之意,我且斗胆问翁主:倘若翁主答应了我,你愿意听他叫你姐姐还是娘亲?”
婉儿以袖掩面,笑出声来,她对李广和当户说:“我一柔弱女子,比不得他生母勇闯敌阵,我即便是答应了你,也只能辅助你干出一番事业,我在家相夫教子便好,何来姐弟一说?”
李广长舒一口气,拱手对婉儿说:“翁主不愧是大家闺秀,气度宽广,是我小人之心。”
婉儿呵呵一笑:“你不就是想问我能不能将当户视如己出嘛,只要他认我这个后母,我当然会好好管教他!”
李广似乎还有疑虑:“你是大鹏,我是那鱼儿,为何是你负我在肩上遨游天际,而不是我在水里引你畅游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