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李广和灌强便随了周亚夫回长安,天子大赏有功之人,不少人还因此封了侯,唯独李广和灌强,原地踏步,不曾获赏。
李广倒是无所谓,可怜了灌强,竟被天子削去侯爵!
灌强和李广这对难兄难弟,郁闷得很,于是派人约了恭业回来,一起到灌强府中喝闷酒。
灌强气愤地说:“我何罪之有?为何削我侯爵?两位哥哥倒是评评理!”
恭业不知前因后果,忙问:“出什么事了?”
李广将此事来龙去脉说给恭业听,恭业长叹一声:“我当初之所以愿意跟随大哥,就是想简简单单地多杀几个匈奴。所谓人心难测,我们三兄弟就是捆在一块,也不见得能玩得转那所谓的政治啊!”
李广想了想,还是自己考虑欠缺,天下无不透风的墙。
李广感慨道:“当初公孙昆邪替自己掩护、如今周亚夫又替自己掩护,到头来,天子什么都知道,再想想当初抓的那个刺客,先帝都不用审就知道是何人所谋,不用查就把夏侯忠处斩了,细细想来,确实要慎言慎行啊!”
恭业见大家都不接话,安慰着说:“我们活着不只是为了封侯,还有更美好的事情可以做,像我呢,就只盼着早点把匈奴人赶跑。”
灌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其实吧,我倒不是在乎那个爵位,只是在我手里把它弄没了,觉得没面子。不过,没了这爵位的束缚,我倒是又可以四处游荡啦!”
李广把心一横,说道:“想当初我祖父年少成名,我如今已是三十出头,尚无功名,索性由了我性子,爱干嘛就干嘛吧,和兄弟们一起畅快喝酒,畅快杀敌。或许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恭业也附和说:“我祖父当年分封十八位诸侯王,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他自封楚霸王时,才二十岁,我如今也快三十了,还没个一官半职呢。”
灌强笑着说:“彼一时,此一时!咱们没必要把祖上的过去当做一种心理负担。”
李广想起佳儿当初问她的话:“你是为了谁活着?”
李广恍然大悟:“我们疆场杀敌,不是为了功名,只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安宁!”
这句话似乎说到恭业心坎里去了,他点点头说:“当初我说我只想杀匈奴,不愿做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就是以战止战的意思!”
灌强光听他们说话,自己把自己灌醉了,迷迷糊糊地问李广:“大哥,那婉儿你到底喜不喜欢?”
恭业惊问:“还有这一出?刚怎么没听你说起她?”
李广眼看是绕不开这个话题了,只能解释道:“婉儿是梁王之女,大家闺秀,若真有缘分,也是我的福分。只是佳儿在我心中已烙下深刻的印记,我一时不愿往那方面去想,因此被我拒绝了。”
恭业知道李广在试探兄弟们的口气,于是笑着说:“我不曾见过你们所说的婉儿姑娘,我只知道,佳儿和大哥是最般配的。只可惜,她命薄了些,大哥也不必一直耿耿于怀,她若能真心疼爱当户,我想也是件美事。”
灌强听得模糊,说的也含糊:“大哥你就不怕误入歧途呀?”
李广手一摆,对灌强说:“谁知道呢,人家是不是真心看上你大哥还另说呢!”
兄弟三人一起哈哈大笑,眼中却暗含着泪水。
这一天,李广、恭业、灌强三兄弟,一直喝到晚上,烂醉如泥。
第二天清晨,鸡鸣三遍,李广起来解手,这才想起来,此次出征虽然时间很短,却也有两个多月没见着当户了。
于是李广悄声走到当户房间外面,本以为他睡得正香呢,没想到刚推开房门,一只箭头正对着李广面门,吓了李广一跳。
李广连忙把当户抱在怀里,一番亲热。当户收了弓箭,就开始哭鼻子,李广哄不住,吵醒了隔壁屋的老妈子。
当户边哭边说:“下次父亲上阵杀敌,不能撇下我,我也可以杀敌!”
李广笑着说:“当户呀,你才十岁呢,马背都爬不上,再等等吧!”
老妈子过来哄住当户,李广摸摸当户的头说:“等你长大了,我会带你去历练,只希望那时候国家不需要你去杀敌。”
不久,灌强和恭业也醒了,一起吃过早饭。正商量着出去打猎钓鱼呢,宫里来人了,天子敕令:“擢李广为上谷(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太守,秩(俸禄)两千石,即刻上任。”灌强给了此人一锭纹银。
恭业大喜,又可以杀敌了。李广连忙写了一封书信,让此人带回给天子,请天子允许灌强随行担任上谷郡尉,灌强这才兴高采烈。
李广于是陪了当户一上午,跟他讲故事、骑高马、翻跟斗,屋内时不时传来爷俩的笑声。
等灌强、恭业收拾停当了,感觉李广十分舍不得与当户分离,灌强于是劝他:“大哥,我这虽然已经不再是侯府了,但还有些积蓄和田地,当户在我家里肯定衣食无忧,你不要过于担心。”
李广好不容易哄睡了当户,便和两位兄弟再次踏上征途。
李广上任上谷郡太守后,正式聘请恭业为骑兵教头,平日里教郡中士兵操练。
过了四、五日,天子敕书到:“擢灌强为上谷郡尉,秩(俸禄)千石。”灌强高兴不已。
上谷郡地处长城(汉)以南,在燕山南面山谷之上,因此得名。上谷是昔日燕国出塞的必经之地,匈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塞外劫掠。
自从李广到了上郡,他摸清了匈奴南下的时间和路线规律,经常于山谷两侧埋伏兵马,只等匈奴南下时自投罗网。
这段时间,李广三天两头带着兄弟们与匈奴交战。无奈一郡兵力有限,无法发动大规模战役,只能拉锯一般,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虽说汉军胜多负少,但匈奴旨在劫掠,仍旧不断骚扰。
有一天,正担任典属国的公孙昆邪哭着对天子说:“李广昔日是我部属,他的武艺和军事才能举世无双,他也因此仗着自己这身本事,在上谷前线,三番五次地和匈奴人正面冲突,如果长此以往,只怕陛下会失去这位当世良将!”
景帝听后非常惊讶,忙问公孙昆邪:“如此奈何?”
公孙昆邪诚恳地向景帝说:“李广善战,乃国之利器,不到万不得已,请陛下不要轻易让他出战。”
景帝听了此话,不解问道:“为将者不上阵杀敌,难道要供奉在朝堂之上?”
公孙昆邪连忙解释:“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若匈奴倾举国之兵,李广正可派上用场,一战歼其有生之力,以大战止小战!”
景帝这才明白公孙昆邪的意思,原来是把李广大材小用了。景帝于是依了公孙昆邪之言,将李广暂且调回长安休养。
兄弟几人回了长安,暂住灌强府中。平日里,李广领着两位兄弟和当户出去打猎、钓鱼。
有一天,当户突然对李广说:“父亲,我想上街游览。”
李广惊讶地问:“男儿当勤练武艺,岂能学女儿沉迷美食华服?”
当户听了父亲的话,两滴泪水在眼眶打转,不敢再说话。
恭业在旁劝李广:“大哥此言不妥,当户整天不是和那老妈子呆在家里,便是和我们在野外狩猎,他如今才十多岁,却沉默寡言,如大人一般矜持。”
李广听恭业这么一说,惭愧地对当户说:“我常年在外,将你寄托在灌叔叔家,没能尽责陪伴、教育你,苦了你了。”
当户抹了眼泪,抬头望着李广说:“我想娘亲了!”
这句话如同针一般,扎在李广心上。李广看着恭业和灌强,唉声叹气。
灌强哪受得了这般柔情,嘟囔了几句:“早知道会因为一个印章,就惹得天子不悦,还不如当晚就答应了梁王,那婉儿姑娘也没差哪去!”
恭业连忙劝住灌强:“感情岂是买卖,再好的人,不心动也没用啊!”
灌强突然笑嘻嘻地蹭了一下李广,问道:“大哥到底什么想法?”
李广踱到门边,望着后庭中繁花锦簇,感慨道:“当户曾经有一个家,虽不像这里奢华,但那时他确实过的很开心。或许是应该再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只是那翁主身份非同一般,又怎会将当户视为己出呀?”
恭业从来没见过李广这般纠结,干脆问李广:“嫂子走的时候,可有交代?”
李广这才想起佳儿走的时候所说,于是将她临终之言告诉两位兄弟。李广不得不佩服,佳儿在那种情况之下,竟能想到今天这一幕。是佳儿心胸太宽广吗?是佳儿太在乎当户了。
恭业听了,安慰李广:“大哥不去试一下,怎么知道翁主想法?佳儿走了,你和当户也不能永远活在阴影当中啊!”
灌强附和着说:“大哥啊,不是所有的王侯子弟都那么娇贵,你看我当初不就没那么阔气吗?”
“这是政治婚姻!”李广无奈地说。
“梁王乃是天子亲弟弟,从小就享尽荣华富贵,这次平定七国之乱又立了大功,他回宫时,和天子出则同辇,寝则同床,他还要什么政治联盟呢?天子就是他最好的盟友!”灌强似乎把这一切看得恨透。恭业也知道这些,只是他一心想与政治绝缘。
李广总算开窍,再也不用纠结这件事了。
说来也巧,梁王平息了七王之乱后,在梁国大兴土木。他以睢阳为中心,依托自然景色,修建了一个很大的花园,称作东苑。
这东苑方圆三百余里,园中的房舍雕龙画凤,金碧辉煌,几乎可和皇宫媲美。睢水两岸,竹林连绵十余里,各种花木应有尽有,飞禽走兽品类繁多。
梁王趁着东苑刚刚建成,广邀天下英雄豪杰、文人雅士,这其中就有李广。
李广收到邀请函,便问两位兄弟是否愿意同往,他们欣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