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举杯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面色如常地将目光灼灼地投向与明子苏相携而坐的云蓁。
这时一个太监走进来:“启禀皇上,云婧小姐求见。”
皇后温婉一笑:“真是有缘,正说着呢她就来了,快请。”
云婧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满身血迹的女子,云蓁抬头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眼里的慌乱泛滥成海,隐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明子苏一直垂着的眼缓缓抬起,看着她逆着晨光走进来,那个瘦弱的身影静静地跪了下去,清晨的日光洒满她周身,光华笼罩了她,耀眼得仿佛她才是发光的那一个。
皇上皱眉:“这是何人,带进朕的家宴上来做什么?”
叶瑾跪在地上,低低伏下身,不疾不徐道:“民妇叶瑾,进宫来告御状。”
“告御状?你要状告何人?”
叶瑾抬起头,坚定的眼神直直地望向那个红色的身影:“民妇要告当今太子殿下抛弃糟糠之妻。”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连一直低头饮酒毫无反应的云烈也抬起了头看过来,女子坚毅的脸庞似乎有些面熟,恍然间他认出了那头霜白的长发。
皇后脸色绷不住了,温婉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你是说太子负心于你?”难道这就是云蓁说的那个女子么?
叶瑾捧起双手高高举起:“定情信物在此,上刻着太子名讳,合婚书在此,有太子亲笔,皇上明鉴。”
皇上威沉的眼神落在叶瑾的手上,却是对太子道:“太子你可认?”
“儿臣认。”明子苏眼底带了笑意,她来了。
“好,你刚刚说你叫什么?”皇上满意地笑了,扫了一眼云烈,后者低头饮酒,仿佛周身所有都与他无关。
“叶瑾。”
皇上毫不迟疑地下旨:“封叶氏为侧妃,赐长禧殿居住。”
云烈神色未变,云蓁却沉不住气了,倏然起身:“我不同意!”
“民妇不同意!”同时出声的还有叶瑾。
皇上却并未理会云蓁,而是感兴趣地问叶瑾:“你为何不同意?”
“启禀皇上,其一民妇与太子成婚于七年前,早于云氏,其二民妇为太子生育子嗣,功亦大于云氏,敢问皇上,民妇应当是什么身份?”要做她就必须做正妃。
闻言,不仅云蓁脸色煞白,云烈也挑起了浓黑的眉,锐利的眼神扫过来,皇上满意地看着这对父女,反手把锅甩给了自己的儿子:“太子你自己说!”
明子苏站起身,颀长的身形缓缓走下来,在叶瑾身边跪下来,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儿臣以为,当以正妃之礼迎叶氏回宫。”
叶瑾心跳顿住了,继而又狂跳起来,她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明子苏浮着淡笑的温和侧脸失了神。
直到席散出了大殿,她仍沉浸在茫然中,夏风清凉,花香随风而来,她循着花香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园中夏花繁复,置身百花之中,凉风习习,整个人清明了不少。
身后忽然响起来清扬的笛声。
明子苏倚竹而立,见她回头,他停了笛声,温柔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血迹,长长的血痕布满整个衣裳:“很疼吧......”
“我没事。”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红了脸,不爱笑的人笑起来真是让人惊心动魄。
明子苏收起长笛别在腰间,直起身子走过来,她看着一步一步慢慢朝自己靠近的身影,心里忽然升腾起满腹委屈,眼眶酸涩起来,她飞快地收回视线,低头转身疾走,她觉得难受极了,心如同被一把湿湿的棉花捂住,闷重且潮湿,她低着头,眼泪不停地滴在地上,脚步又急又快,忽然手臂被人一把拉住带进了怀里。
叶瑾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清明起来,明子苏渐渐温柔的眉眼让她的委屈忽然就掩藏不住了,眼泪落得更凶,满腹酸涩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她哭得很认真,仿佛是要把一直隐忍的委屈都哭出来。
他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袖长的手指顺着她这一头为他而白的发:“你可想好了,来了可就走不了了......”
“你为什么没来......”她哭着说,她以为他会不肯。
月光下他低着头凝视怀中人,面容不清,只有唇角微微扬起。
许久,明子苏的腰开始发酸,怀中的叶瑾渐渐没了声音,身子也软了下来。他一愣,脸上浮起宠溺的笑,无奈地叹气:“又睡着了......”
明子苏拦腰抱起叶瑾,她小小的脸靠在他的胸口,脸色上泪痕未干,睡的却很恬静。
“原以为远离你才能保护你,如今才发现,将你拱手相让才是我最大的愚蠢。”是他自己太愚蠢,竟以为让楚墨娶了她才能让她安全。
明子苏低下头,在叶瑾眉心印下一个浅浅的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不算小声的轻笑,他一惊,怀中的人险些脱了手,明子苏愠怒回头,楚墨在身后,一脸了然于心的淡笑。
长禧殿。
叶瑾感觉到身上一凉,似乎有人在脱她的衣服,她骤然惊醒,揪着衣襟坐起来,吓得床前宫女惶恐地跪了一地,拼命磕头。
“奴婢该死!请娘娘饶命!”
她神情恍惚地看着放置在一旁的太子妃制服,高贵华丽,繁重尊贵,潋滟着金色的流光,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了太子妃,身下是柔软的卧榻,眼前是鹅梨香帐,她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轻松和欣慰。
“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来。”
宫女们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急忙退下了。
叶瑾下了地,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光脚走上去像是踩在云端,她来到铜镜前坐下,透过模糊的铜镜将大半个房间纳入眼底,这就是明子苏长大的地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一个宫女进来:“娘娘,娴侧妃求见。”
叶瑾拿起木梳的手一顿,终于来了。
“让她进来吧。”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微黄的铜镜里,一个身影气冲冲地走进来,锦袖宽大,长袍曳地,叶瑾缓缓转头,一瞬也不顺地凝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直到她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心虚地垂下眼福身请安。
“给娘娘请安。”
叶瑾起身走近面前的人,浓淡相宜的妆容,雍容华贵的服制,她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冰凉的指尖在她一丝不苟的额前拢过,如同儿时替她拢额前乱发:“湘儿,你难道不该叫我一声姐姐吗?”
叶湘僵白着一张脸。
“于公,我为正妃你为侧妃,你该叫我一声姐姐,于私,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该叫我一声长姐。”
娴侧妃脸色发白,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不该进宫的......”姐妹相残的路走起来太艰难,即便有皇后扶持,可明子苏对叶瑾终究会以命相护,真的斗起来她又能有几分胜算......
叶瑾冷冷地看着她:“我原本也没想过进宫,可是叶湘啊,我处处避让妥协,你可曾想过要放过我?”
她一直在赶尽杀绝,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她,那日的哭诉犹在耳边,她曾那样心疼她,心疼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如果我不做的话,她会杀了我的......
姐姐,我不想害你的,可我也不想死啊......
这些年我在云府过得生不如死,什么折磨没受过,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去......
我虽然害你一只手,可是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让你远走高飞啊......
叶湘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你们毁了我现在的一切!”她不能留着这些旧人,不能活在随时被拆穿的恐惧中,她手上的血早已经染了一层又一层,不在乎再多上一点,何况那人本来就不配继续活着。
“你喂他毒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你爹?生你养你的人?你害他到死都没能留个全尸,还要利用他的死来对我斩草除根!”
叶湘脸上的表情变得疯狂,怒不可遏地反驳:“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不配!他就是个畜生!他早就该死了!”
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漫上来,原来......真的是她下的手,虽然心里早有猜测,可真的听到她承认,叶瑾还是不敢相信,她摊开手掌,上面静静躺着半截流苏,声音平静:“这是入殓换装时候在爹手里找到的。”
他到死手里还抓着叶湘的东西,她曾以为是他放不下叶湘,所以她去云府,拼了命也要把她带回来送爹最后一程。
可云府门口,她派遣的小丫头慢条斯理地细数着她的要求:
第一,你在云府门前跪四个时辰,中途不得起身。
第二,七日后安排你爹出殡,从此离开青阳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第三,与太子殿下了断旧情,永远不许再见他。
烈日中她跪在云府门口求情,而她坐在轿撵中只管看戏,狠绝无情,不曾有过半分动摇。
“现在想来,爹只是想告诉我凶手是你,叶湘,你怎么忍心?!”她痛心疾首地质问。
眼泪爬满了叶湘的脸庞,她冷笑着,满眼死灰一般的哀伤:“你跟我去个地方,我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