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云楼的据点。
随着皇帝对于首辅人选的认可,京城里最大的焦点顿时转移,一些人在关注宁夏哱拜事变的发展,另外一些人则在关注着朝鲜使团的动向。
而在云楼的京城据点,却是一派喜气洋洋。能不高兴么?在黑暗中过了将近二十年,新一代的云楼人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是他们头上还是顶着贱籍的帽子,还是被人视为倭寇余孽!这一次,他们终于有机会走上阳光下的舞台,为自己,也为子孙后代,争取一个生存的机会了!
有些云楼的老人,跟着云娘娘到北京来,此时都已经是热泪盈眶,他们都是当年随着大头领李阿旺出征过海外吕宋,后来百战余生的刀下游魂,这么多年来真是恍如在鬼域之中一般,这一刻好比拨云见日,激动得难以自持。
就连跛爷,也是搂着王子晋的肩膀,泣不成声。王子晋和这些人在一起的时间不长,算起来不过三个月而已,可是这三个月之中发生的事,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应付不过来,此时回首来路,亦是唏嘘不已。
好容易大家的情绪都比较收敛一些了,跛爷还在那拉着王子晋,一个劲地说:“子晋呐,我当初从雪地里把你拖回来的时候,可没想到,你居然会成了云楼的救星啊!”说着说着居然要下跪。
王子晋这哪受得起?这是他的救命恩人,救了他两次啊!扶都不敢扶,抢先跪下磕头,大声道:“跛爷,你老对我的恩情,那才是我一辈子都报不完的,做这点事算得了什么?何况,眼下也只是开了个头,后面还有多少艰难,都得云楼的老少亲人们扶着我王子晋,大家一道走下去。”
“啪啪。”两记掌声,乱哄哄的大厅和庭院顿时安静了下来,居中端坐的云娘娘双眼仍旧微红,显然也是刚刚哭过,然而她那张铁板一样的面孔依然如故,王子晋又纳闷了,这是假脸还是真脸呐?要是假脸,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
云娘娘四下扫视一周,见大家都看着她了,才向王子晋点了点头:“适才已经谢过了王相公,这便不再叙礼。要紧的是,王相公适才所说的不错,这只是个开头,后面还有很多艰难。倭人举国入寇,大兵数十万,不是好相与的,咱们云楼再是出钱出力,也不能与一国之力相抗。国家大事,我们妇道人家是不懂的,王相公只管吩咐,云楼只管出力。”
“就是,就是,王相公你指哪,咱们就打哪!”走私团伙大头目沈嘉旺跳出来叫道,其实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王子晋究竟干了什么大事,大家这么感激他。使节团?就是个送信的,顶多是谈买卖的吧?能帮着云楼上岸洗白?说白了,洗不洗白,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没多少意义,不过他一直想和陈淡如结缘,这往后的日子当然不能再提心吊胆的过,所以他也想自己的后代能上岸。
他一咋呼,带来的海盗手下跟着咋呼,其余人也是呼喝相应,几十双热切的眼睛都盯着王子晋,饶是他见惯了成百上千人的大场面,这时也有些肝颤。不过回头想想,也没啥,当初自己搞全国招商,那些把自己的小本钱拿出来交到他手上,期望着共同走向富裕前程的经销商们,不也是这样热切的眼神吗?
他走到云娘娘身前,先行了个礼,然后又转过身来,团团作了个揖,大声道:“咱们这一次,上为了国家黎民,下为了云楼的子孙后代,干的是大事,是正事,豁出命去,也值得!我王子晋,命已经是云楼的了,就还给云楼,也不打紧。想跟着我王子晋走这一趟的人,也摸着自己的心口想想明白,敢不敢豁出命去,敢不敢为了咱们的目标,把自己给搭上?敢的,就跟我走!”
轰地一声,整个厅堂外加院子就炸了,大部分人不是表示热血沸腾,而是表示鄙视,你以为咱们这帮人忙活到现在是干嘛呢?这么些年熬下来,谁不担心,谁不害怕,就现在这一线曙光,都得跟溺水的人捡到浮木一样牢牢抓住。
王子晋不理解,有吃有穿的生活,为何会让人如此压抑,不惜付出偌大代价也想要逃离?作为他一个现代人,有些地方终究和古代人是隔膜的,比方说,在幸福生活的定义当中,古代人考虑子孙后代,远远超过现代人,如果把大明朝这种“腐朽没落”、“吃人”的“封建伦理道德”搬到现在,那些搞假药和有毒食品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官员会忍受自己辖区内有这样的行为存在,一旦有这样的事,那可不是他们自己官帽子保不住的问题,而是整个家族的子孙后代都会为此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耻辱的十字架恐怕会一直背到几百年以后去!
云楼,也是一样,他们真的近乎绝望了。大明朝对待犯人遗属的态度,从来都是只会从严不会从宽的,当年永乐大帝朱棣就作出了最好的榜样,建文功臣落到他手里,家眷进浣衣局当一辈子营妓还不够,死了拖出去直接喂狗,子子孙孙都是男为奴女做妓!
就他们这些,原本就是草民,然后再背上一个倭寇余孽的罪名,到哪辈子才能翻身?哪怕自己麻木了,能忍受了,可是孩子呢?只要是云楼的人,当见到自己孩子降生的那一刻,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能够摆脱眼下的处境,不惜付出一切!
就在这一片激昂之中,云娘娘又拍了拍手,瞬间再度恢复了平静,王子晋也很纳闷,这女人到底是哪里特殊,大家都这么服她?可是这种问题,显然不会有任何人回答他的。
云娘娘重新坐了下来,伸手请王子晋坐到边上,众人也都纷纷找地方坐了,没椅子就直接坐地上,看着云娘娘说话。
陈淡云望着王子晋,铁板脸上明亮如秋水般的眼睛格外醒目:“多余的话,也就不用说了,子晋相公是咱们云楼的自己人,信得过的。奴家的意思,子晋相公有韬略,有手段,咱们都听听,你去了彼处,要做些什么?然后,需要什么?咱们能拿出来的,就拿,拿不出来的,再想办法。”
“对!”“说得好!”众人纷纷点头,然后齐刷刷再看王子晋。
王子晋沉吟片刻,便道:“好吧,那我就斗胆了。这么,我以为,咱们应该先挣钱。”
“挣钱……”这算什么答案?难道云楼这些人不是一直在挣钱吗?
陈淡如坐在妹妹的下首,听了王子晋的话,也有些无语,忍不住爆料了:“子晋相公手段高明的很,弄个使团,都挣了几万两银子回来,据他说,怎么也得把送给京里大小官员的那些银子收回来才好。”
嘶!都听说多事相公能挣钱,没想到手这么紧啊,啥事都能挣出银钱来,这要是让他搬石头卖力气,他是不是也能从石头里榨出两桶油来?
王子晋也有些习惯了,自己的商业意识,时常会引起周围人的侧目。要说现代人真正比古代人强的地方,就是这商品经济的意识了吧?话说中国从古到今几千年,也从来没有哪个朝代好像自己所来的那个时代一样高度商品化了!
“这场仗,短时间内是打不完的。可是咱们的事,最好是不要拖,拖久了,朝廷政局若是有变化,恐怕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能利用上的,都要尽可能利用上。我说的挣钱,是去挣日本人的钱。眼下日本缺什么,咱们就卖什么给他,价钱随咱们要,干嘛不卖?”
又是轰的一声,众人的眼光全变了,这可够狠啊,身为大明朝廷的使节,私下资敌!其实这屋里的人,大部分对明朝也没有多少忠君爱国的意识,都是当初吃了朝廷的亏了,自己在吕宋和西洋红毛鬼浴血奋战,结果家里的明朝官军和红毛鬼勾结起来,抄了后路,老家的亲人们死得惨呐!你要他们讲什么爱国主义,那纯粹是对牛弹琴,遇到机会卖了明朝官府,那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王子晋对于大明朝的官府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可是不代表他对大明朝,确切地说,是对中国,也没有归属感。说到爱国主义的觉悟,他真的比大明朝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强烈太多了,这也是时代的烙印。
“大家伙听我说。”听到众人的议论,王子晋那叫一个汗,心说这个方向盘我可得把握好了,不然这就是一伙无法无天的汉奸小集团啊!“我要挣日本的金银,也没什么好心。那日本和朝鲜,隔着大海呢,再给他东西,他也得能运得过去啊?而咱们云楼,最擅长的是什么?”
沈嘉旺这回倒是反应快,大笑着跳起来,很有种上去和王子晋热烈拥抱的架势:“好,王相公这主意某家欢喜,先卖给他,挣了银子,返回头到海上再抢回来,然后再卖给日本!这才是咱们海贼的买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