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晋真有这么棒槌么?不可否认,他在儒学经典的造诣上,和人家确实就是有这么大的差距。儒学到了明朝,几乎已经是所有古代文化的代名词,光看那部永乐大典,其规模比后来的什么四库全书就大了不知多少倍!要研究清楚这些东西,比现代人搞个什么博士学位的难度还要大了很多。
王子晋在看穿越小说和电视的时候,主角们到了古代,往往会有一种优越感,意思就是我比古代人多了几百上千年的见识。没错,从时代来说,确实如此,可是从个人素质来说,那就不是一回事了,这几百上千年的见识,请问你老在现代社会都学会了,掌握了?那就纯粹扯淡,你让一位专业军人说出基本会计常识,那都很困难,隔行如隔山啊!
因此王子晋在对儒学教程稍作了解之后,立刻就生出了畏难情绪,等到被王锡爵赶出江南,他索性断了走科举之路的念头。哪怕是单纯为了应试,这里面要下的功夫也是吓死人的大,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么,全国几十万读书人,每三年中进士就那么几百人,这条路远胜后世所谓的高考华山一条路啊(指高考扩招之前)。
可是,要说他真的听不懂这两位进士问的是什么意思,那也未免太小看王子晋了,他至少是受过十几年教育的人,也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到了大明朝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吧,总还能了解一些,否则和上层人士的沟通就很容易出问题了。特别是在兵部尚书府里,也有很多靠耍嘴皮子讲外交策略来上位的家伙,王子晋负责了一段时间面试,耳朵里对于相关概念都听得起老茧了。他怎么会完全听不懂高攀龙和叶茂才的话?
他是有意试探,看看这两位进士的心性,还有他们的来意。要说这二位只是来混个资历的,王子晋一百个不信,谁家也没有这样大的手笔,派两个这样的人来混这种资历。要知道这是两个已经观政两年多的进士,万历二十年又是大比之年了,在这之前他们就得给新的进士腾出位子来,几乎可以肯定会在短时间内安排去向。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再来混资历,那基本上已经不赶趟了,除非是受了排挤——可是,高攀龙和叶茂才,这都是后来东林党的干将,现在东林党还没成形,顾宪成这些人都还在京城里当官,能没个照应吗?
再者说了,要混资历也不是混这样的资历,使团的正使才是个参将,武官!就以大明朝崇文抑武的风气来说,如果一个五品的文官转行去当了一品的武将,哪怕你封爵了,那在士林中也一样是被人唾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让这俩进士跑到一个新进的武将手下混资历?混个奇耻大辱还差不多。
所谋者大,所谋者大啊!一想到这几个字,王子晋就觉得屁股底下扎了针,话说历史上似乎也没有这么多妖蛾子啊,沈惟敬一开始就是兵部尚书石星的一枚棋子而已,后来李如松入朝之后二话不说抓起来就要砍头,还是当时的经略宋应昌给求了情才保住脑袋,那也关了一年,直到战事停歇大家都打不动了,这才放出来重新接触谈判。
也就是说,历史上沈惟敬的使团是真正的没地位,不受承认,可是现在这局面,已经失控了,似乎各方的关注都集中到这里来了!王子晋也是一头恼火,可是这贼船上了也就不要想那么容易下来,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所以他故意放出大话,气气这俩进士,你们东林党不是号称正人君子集团吗,我看看你们能不能忍,不能忍就走人,我也乐得清净;要是能忍,那就不好了,可得加十二分的小心。
尽管有了一点心理准备,可是他还是没想到,这俩真的能忍,而且忍得特别好,第二天就又上门来了,虽然没有胁肩谄笑,不过也没有绷着个脸,而是拉着王子晋东拉西扯,好半天才告辞。
送走高攀龙和叶茂才,王子晋就是一声长叹:“从此多事矣!”
檀香捧着茶盘进来收拾碗盏,听见王子晋的叹息,忍不住笑道:“公子,你在苏州时,座上也经常有这些酸秀才,你那时也常被人笑话不读书的,可没见公子这般哩!”
王子晋撇了撇嘴:“丫头,你懂什么,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公子我是生意人,他们求着我发财,笑话我又怎么了?有能耐你别来我这拿钱啊!现在可不一样,我如今看似是春风得意,实则步步荆棘,这些后来进入使团的人,没一个是省油灯,说不定哪位手里就有一纸诏书,关键时候拿出来立时就能要了我的命!”
他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东厂是干嘛的?那就是皇帝的耳目和屠刀,这样涉及到大明朝首都安全的大事,皇帝会放心才怪。不过他也不是那么担心,这里面好几处人马,不可能彼此串通好了,尤其是舒尔哈赤那边,隔了一层李家,更是安全,只要李鱼儿那边不出差错,这十个女真人和十个锦衣卫,就是他的护身符了。
当日晚间,他的最后一批人手,终于抵达了京城。这是云娘娘亲自率领,从苏州北上的一路人手,同行的还有沈嘉旺及其海盗若干员。
大老板大驾光临,自然是上下一起远迎,不过云娘娘显然也不愿意引人注目,就从侧门进去,没有大开中门。可是她也没想到,现在王子晋这里几乎是全京城耳目最为集中的所在,这么十几辆大车排队进出,哪能不引人注目?当天晚上各方就都得到了情报,种种猜测再次升级。
顾宪成就是其中一方,他本来对于高攀龙等人的结论就是将信将疑,从李三才最新的情报上看,王子晋曾经多次进出王锡爵的府邸,这是可以确信的。王锡爵和王子晋有联系正常,没联系才不正常,要知道这是大明朝,能进人家家门就意味着有相当的社交关系了。既然有关系,那么朝鲜问题又显然很容易被地位尴尬的内阁利用,王锡爵为何不用这枚棋子?他和王子晋有仇么?有仇又何必请他到自己家里去!
打破顾宪成那颗聪明脑袋都想不到,王锡爵和王子晋之间居然是那种关系!以王锡爵阁老身份,首辅在望,居然会因为说不出口的理由,而和一个几乎是白身的读书人结下冤仇,还要排挤人家!
因此,当得知一列车仗抵达王子晋的住处,其中又有很多人是南方口音时,顾宪成当即判断,这是王子晋在调集资源,他的大本营还是在苏州!所以,他又反复劝说高叶二位办事进士,一定要耐下性子,忍辱负重,在王子晋身边睁大眼睛看着,掌握朝鲜战争的动向,不让内阁有可乘之机。
与此同时,万历皇帝也得到了这个情报,那是和王锡爵的回音一道抵达的消息。王锡爵的回音,就是没有回音,也就是说,他以沉默,表达了不愿意接受内阁首辅职位的意向。这并不出乎万历的意料,只是一声轻叹罢了,反正躲在宫里也不是一天两天,接着这么耗下去吧!不过这王子晋,居然又得到了来自苏州的奥援……难道真是王锡爵暗中授意的?
不怪万历这么想,因为在他托名张鲸而写给王锡爵的信中,提到了王子晋和使团的存在,那也就是向王锡爵探询,这个人和他到底有没有关联?既然王锡爵没有出言撇清,那就是说,这中间肯定是有联系的了。
皇帝也想不到,王锡爵居然是因为对王子晋心怀歉疚,又想到朝鲜这差事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到最后说不定是办成了也没个好下场,所以才不置一词的。说到底,这里面的纠葛确实太复杂,非得是当事人三头六面对齐了,大家都说出真话来,旁人才能闹得明白。
况且,王锡爵也没有对朝鲜使团漠不关心,他不是派出了他自己的孙子,到京城来发出他的声音吗?可是王锡爵也有一点没想到,那就是云楼这边云娘娘率大队进京,已经被解读为王锡爵再度对王子晋作出支援的信号。
阅历丰富的王锡爵,终究是出现了一个盲点,他的孙子是没出过远门的,到京城是走运河,这时候刚刚春暖花开,运河上来往运输忙得不成样子,他孙子又不是坐的官船,这一路到北京至少也得一个多月的功夫。而云楼的船队走得是海上,扬起风帆乘着洋流,十天头上就进了京城!
就是这一个时间差,使得相关各方都有了一个错误的判断,王子晋这下算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很无知很无辜地被打上了王锡爵代言人的标签。
于是,就在云娘娘大队到京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