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有谋略,做事太有章法,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不会下棋。
——若是真的不会,怎么会懂得这步步为营的手段。
是的,到这里邱维明已经完全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从她找到竹轻借来文稿请他指点开始,再到后来她与竹轻说出那番话,接着顺理成章地,竹轻找到他,他开始试探外甥女……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但不可否认,她口才实在太好了,好到令邱维明动摇了一贯的想法。他清楚,他现在正在顺着祝嘉鱼布下的陷阱往里跳,但是在跳之前,他还想最后确认一次,他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都说棋如其人,一个人的为人处事如何,从她在棋局上的落子与谋断便能看出来。
但他却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她不会下棋。
是真的不会还是假的不会,再追究已经没有意义:毕竟祝嘉鱼的态度摆在这里,她就是不愿意和他下,他没有办法强求。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也罢,既然如此,舅舅就开门见山了,阿瑜,不管你的母亲亦或者祝家,与我们昔日有怎样的过节,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两家人始终同气连枝,休戚与共。你想要舅舅重回官场,为的恐怕不仅仅是竹轻吧?”
“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一并说出来。”
祝嘉鱼闻言,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思,但到底没有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只颔首道:“舅舅说的不错,我苦心劝您并不仅仅是为了表哥与几位表姐,当然也有自己的一份私心。”
“我对做生意很有兴趣,将来想把祝家绣坊开到鹤陵,开满杏川郡,甚至开到玉京,若是有在朝中做官的舅舅与表哥为我保驾护航,想必这一路上我遇到的阻碍会少很多。”
她吐了吐舌头,娇俏笑道:“舅舅不会怪阿瑜吧?”
“仅仅是这样?”邱维明探究地看向祝嘉鱼,他并不是很相信祝嘉鱼的话。又或者说他并不是很相信她的野心仅止于此。
世事总是这样,有些人的野心配不上他的能力,也有些人显露出他强大的能力之后,便并不会有人相信他的野心如此简单。
邱维明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好些天,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内心有了动摇,更多的是因为他在思考,思考祝嘉鱼究竟所图为何。
祝嘉鱼笑脸盈盈,反问道:“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我不过是女子之身,辛苦谋算,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将来能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傍身,大舅舅想到哪里去了?”
邱维明深深看她一眼,忽然加重了语气:“如果你仅仅只是想做好绣坊的生意,舅舅与表哥自然愿意全心帮衬你,可你若真是别有所谋,却不肯与舅舅坦承,舅舅自然也没话说……”
兴许是在她说出那番话之后,邱维明就已经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否则何至于要等一个小丫头来指点他,方能醒悟?
祝嘉鱼打断他,神情郑重:“无论我现在还是今后有什么图谋,但是舅舅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不会做有害邱家的事情。就像您说的,不管过去如何,现在,包括以后,我,或者说祝家,与邱家永远是同气连枝,休戚与共的。”
她眼神坚定,目光明亮而温和,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心,从而相信她。
邱维明也不例外。
他想,至少目前来看,她所提出的建议,确实是符合邱家的情况的?尽管他已经厌倦了官场的争斗,但确实如阿瑜所言,只有他在其中为竹轻铺路,竹轻将来才能走得更远,更好。
他点头:“我知道了。只要你真心为邱家好,邱家自然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想做什么,邱家都会支持你。”
他这样说,并不是简单地将自己放在舅舅的位置上,而是出于邱家家主的立场,给出承诺。
祝嘉鱼也听出来他这番话的重量,她敛了面上的笑意,从石桌前站起来,朝他盈盈一福身,道:“阿瑜在此谢过舅舅。”
邱维明摇头,叹了口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提点竹轻良多,我心中自然要记你的好。”
……
大理寺,诏狱里。
烛火昏暗的牢房里,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余岁,风韵犹存的妇人正跪坐在稻草堆上,今天已经是她被关进来的第三天。
即便再迟钝,她也明白,这是她身后的人要放弃她的意思了。
她看着甬道外跳跃的灯火,目光渐渐由犹豫变得坚定。她站起来,拍了拍栏杆,对巡逻的侍卫道:“我要见少卿大人,烦请两位为我通禀,我有要事禀告。”
“什么要事?少卿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真当诏狱是你家吗?”一个侍卫嗤笑道。
另一个侍卫虽然不至于如此态度,但也没什么好气:“少卿大人每隔几天便会来一次,你要见他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别想搞什么幺蛾子。”
妇人闻言,毫不犹豫地拔下了鬓边的金钗,抵着自己的喉咙,语气狠厉道:“我现在就要见他,他愿不愿意见我是他的事,但若是你们不去禀报,我便血溅此地,到时若是追责,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没有想到她居然以死相逼,一时也不由得慌了神,毕竟这人可是卫大人交代过,要仔细看管的。
先前嗤笑她的侍卫思索片刻,终究不愿惹上麻烦,皱着眉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同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请示卫大人。”
恰好此时卫大人还在整理卷宗,没有回府,他一来一回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不多时,卫清楼便听到了侍卫的通禀。
“倒是比我想象的时间早些。”他垂眸想着,放下手里的卷宗,对侍卫道:“去将人带过来吧。”
侍卫闻言,连忙道是,转头便将人带了过来。
“草民见过卫大人。”妇人来到厅堂里,入眼便是卫清楼那张颠倒众生的皮相,她晃了会儿神,方才低声道。
卫清楼却并没有施舍一个眼神给她,只语气淡淡地问她:“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