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见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内情,便凑过去想套个近乎,孰料还没将椅子挪过去,那人便已经在桌上放下酒钱,拂衣而去了。
这人出了酒楼,却也没去旁的地方,只绕着长街走了一圈,又往小巷子里钻进去,而后七拐八拐,甩掉了身后的尾巴,进了卫国公府。
远处的秋兰坊外,一张铺了雪貂皮毛的官帽椅上,身着绯袍的少年文官懒散坐着,在他面前,摆着一张檀木案几,其上瓜果点心,一应俱全。
秋兰坊是玉京城中有名的青楼,但少年文官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它注定成为历史。
事实上,这一幕近来在城中可谓屡见不鲜。
好事者甚至给卫清楼取了个“鬼见愁”的名号。
自从圣令下来,凡他所到之地,到处一片兵荒马乱。那些有背景不信邪的娼馆花楼,都以为这次和之前一样,只是皇上心血来潮,小打小闹一番就过去了,所以只是低调下去,并未主动关停。
但是卫清楼却不给他们侥幸的机会,他带着卫队一家家查过去,没有主动关停的,便不留情面地让卫队查封,不管背后是什么人,也不管那些女子哭得多梨花带雨,他一视同仁。
抬眼望了望日头,他看向面前的卫队统领:“接下来去邀雪楼,封完之后,今日便算了。辛苦了这些日子,一会儿我做东,周统领带兄弟们去吃酒吧。”
周统领闻言,自然是道好。
卫清楼起身,早已经被他调教得服帖的卫兵连忙上前,为他将桌椅吃食往下个地方抬。
“这卫清楼也太过分了,这么做就不怕得罪人吗?玉京城里多少见不得光的地方他不去整治,怎么偏偏盯着咱们这一亩三分地!”
见月楼的雅间里,一众锦衣公子围坐,纷纷面带怒色。
他们虽然出身世家,但奈何自个儿没什么本事,既不能袭爵也没法继承家业,甚至没有几分真才实学,连捞个官当都没有门路。只能做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攒点老婆本。
曾经卫清楼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却没想到现在,他摇身一变做了国之栋梁,转头竟是一点旧日情分不念了!不动则以,一动就把他们的饭碗踹翻了!
这叫人如何不生气?
“上回你们不是宴请他谈事么?怎么他看起来不为所动?”又有人问道。
他们平日里被管得严,月钱向来不多,家中生怕他们手里有几个钱便去声色场所放荡饮酒,喝多了寻衅滋事,给家里找麻烦。后来朝中传出圣上因为官员狎妓坏事,抬妓入门宠妾灭妻的事震怒后,娼馆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没有了收入来源,他们行事出手都不比以往阔绰,上回宴请卫清楼的花费,还是他们合资凑出来的,如今打了水漂,难免有人怨怪。
被点到名字的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他们总不能说因为那天卫清楼看起来太病弱,他们怕人有事,甚至没有把当天的来意说出去吧。
要真坦白了,只怕卫清楼没事,他们要有事了!
几人干笑了一会儿,开始给向来有主意的宋青章使眼色。
宋青章会意,微笑着转移话题:“几位贤兄不要动气,依我看木已成舟,我们不如想个法子报复卫清楼,才是正经事。”
他说完,有人冷嗤:“说得简单,如何报复?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云泥之别!你也配谈报复?”
相比起在座众人,宋青章出身实在太低,更何况他还是随着母亲改嫁,才侥幸与他们跻身一个圈子,若非蒋家的小公子抬举,他们根本不可能有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机会。
宋青章并不动怒,仍旧温和地笑着:“我自然是不配的,但是燕郎君就不想报复回去吗?”
被唤作燕郎君的男子蹙眉,看向他:“说来听听。”
“卫清楼整顿娼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几位郎君跳出来,不仅于事无补,甚至可能被他抓住把柄,告知给那位听,届时等着诸位的是什么,想必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呷了口茶润嗓,满意地看着众人沉思的面庞,不等他们催促,又继续道:
“但如果将计就计,就不一样了。卫清楼如今接手此事,过了这一遭,尽管会树敌众多,但皇上定会对他青眼有加。可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他阳奉阴违,犯了大忌呢?”
深知这些纨绔公子们的脑子根本没有他们的皮囊看起来那么好使,宋青章并不介意好人做到底,提醒他们:“上次在见月楼,蒋兄选出来的瑶姬,送到他面前,他不也没有拒绝吗?”
“你是说,就趁着这次的事,让他身败名裂,失了圣心?”有人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宋青章,似乎没想到他居然能想出这么毒的计策,不由咂舌道。
宋青章面上笑意淡淡,眼帘低垂,掩去眼底的不屑与轻慢之色。
这些人实在太蠢了。倘若不是他出身低劣,只能通过他们往上走,结交人脉与资源,他怎么也不会这些人为伍。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仍旧一副温和模样:“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卫清楼尚且不顾忌与诸位的旧情,诸位难不成还要为他着想?
“何况,他一向深受圣宠,想来这事若是成了,对他的打击也不会太大,顶多让他几月或者一年半载不得皇上重用而已,诸位也不必对他怀愧。”
他低头看着衣袖上的花纹,语气淡淡:“不过……机不可失,错过了这次机会,诸位若是下次再想对付他,让他吃些苦头,恐怕就难了。”
“是这个理。”燕逢咬咬牙,“这事你们不用插手,我来办便好!”
这次卫清楼出手,数他损伤最重,能有重创卫清楼的机会,他确实不愿轻易放过!
想到那些他花重金教养出来的美人名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仅不能为他带来营收,反而还要他找地方安置,他就觉得一口血哽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