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嘉鱼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虽然不太明白虞清兰的行事标准,但她自忖有几分看人的眼光,故而也没有推辞,将玉雕收下了。
两厢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虞清兰又道:“但祝小姐不要怪我多嘴,今日你委实有些过了。往后在这玉京城里,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陆湘,她也没有坏心思,只是说话不过脑子,祝小姐可曾想过,你今日一番针锋相对,他日在京中又当如何自处?”
她原本不想多说,但是先前祖母身边的丫鬟来告诉她,方才她们在园子里争执的情形,被祖母和今日来府上做客的萧老夫人撞见了。
虞清兰便觉得,她该劝一劝祝嘉鱼的。
毕竟若有下回,祝嘉鱼再这般行事,只怕要落人话柄。
然而祝嘉鱼却微笑着对她道:“多谢虞小姐好意,只是我这人有一桩不好,那就是护短。陆湘纵然心思不坏,可她错了便是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教她碰上我这么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她其实大可表面上应承了虞清兰,事后再我行我素,可是她能看出来,虞清兰说这番话,实则是出自真心想要规劝她,她既然不能顺从,便只能也交付几分真心,方不辜负虞清兰的苦心。
她恳切地看着虞清兰,不同于先前在园子里时的咄咄逼人,面上显露出温柔的神情:
“我知道虞小姐是为我好,可我与众位小姐们不同,身后并无显赫家世,我若顺着陆湘的意,轻贱自己,奚落萧家,将来我又如何立得起来?”
“虞小姐,多谢你的好意了。”
虞清兰听她这般说,眼睑微垂:“是了,你没有攀附权贵的心思,背后又襟连着宁家与萧家,自然也无须特特避让陆湘,也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愿意争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已经明白对方的处世之道,虞清兰是静谧的湖泊,偶有暗潮涌动,但大多数时候却是风平浪静;祝嘉鱼却是奔涌的河流,湍急着要冲破一切的关隘与枷锁。
祝嘉鱼笑着颔首,道:“虞小姐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虞清兰从榻上起身:“我送你。”
……
上了马车后,祝嘉鱼便吩咐绿筝道:“那玉雕是符安冷家的刀刻,冷家擅玉雕,尤擅雕刻人物。我听说,冷家的夫人喜好刺绣,这些日子正在寻寒枝娘子的《临花帖》,你将我手上这本花帖送过去,向她再求一尊玉雕吧。”
绿筝应下,又道:“小姐真是,既收了虞小姐的礼,怎么又要费心思去还?既如此,还不如不收。”
寒枝娘子的《临花帖》多难得,这是祝家几代珍藏的宝贝,也就是她们老爷见着小姐确有担起祝家绣坊的本事,这才将花帖传给了小姐。
没成想,这一转眼的功夫,竟又要送出去。
祝嘉鱼知她心头不忿,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心疼起来了?对我们这样绣艺传家的人家来说,临花帖上的花卉图样才最重要,我已然描摹下来了。也就只有冷夫人那般的人物,比之帖上的花卉图样,她更注重的实则是寒枝娘子本身。”
“更何况,和光最近正打算在符安开设新的分铺,若是我能提前结交冷夫人,也算为和光铺路。去符安的事,便由你去办吧,交给旁人,我总难放心。”祝嘉鱼揉了揉眉心,道。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前头响起少年清冽如流泉一般的声音:“马车里可是照花巷祝小姐?”
祝嘉鱼看了绿筝一眼,绿筝便掀开帘子,看向马车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郎君:“我家小姐确是姓祝,公子是?”
“我姓燕,单名一个逢字,与祝小姐曾在宁府见过,祝小姐可还记得?”
“燕公子有事?”祝嘉鱼隔着帘子,清淡的声音如水一般迢递着传出去,传到燕逢耳中。
燕逢眼尾上挑,凌厉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洒然的笑来:“原是无事的,见着祝小姐,便又有事了。不知小姐眼下可得空,燕某今日正好约了卢谢两家的公子小姐去鸣玉轩饮桂酒食螃蟹,正好遇着小姐,不妨与燕某一道去?”
卢谢两家?
这两家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比之虞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虞家能有今日的体面,实则是借了虞皇后如今在宫中的尊荣,但前者,却是实打实的功勋政绩堆出来的煊赫。
能有机会结交这两家的公子小姐,祝嘉鱼自然愿意,但不是现在。
一来,她在京中尚未崭露头角,在他们面前,她难免要低上一些;二来,可从燕逢的话里听出,今日并非是什么大场合,只是他们攒的私宴,她若是去,未免不太合适。
祝嘉鱼想到这里,尽管意动,却还是婉拒了他:“多谢燕公子好意,只是我方从虞家的寒露宴出来,已经饮过了茶水,吃过了点心。眼下不过九月初,若是食蟹,想来往后……”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燕逢打断:“虞家的寒露宴?那等宴会,京中每隔几日便设一回,也就起先新鲜,往后你再去,便只会觉得疲累厌烦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策马上前,去到祝嘉鱼的马车外,俯身贴着杭绸的帘子道:
“别说你不知道卢谢两家是什么来头,能与他们来往,嘉鱼妹妹,你可知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事?你既懂得为自己筹谋,也该明白,有些时候,可走的捷径走一走也是无妨的。更何况,万事有我呢。”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便轻了下去,像宣纸上由浓转淡的墨色,又像檐下渐滴渐停的雨水。
“还是不了。”祝嘉鱼道,“想来,只要有心,捷径什么时候走都一样。不过还是多谢燕公子了。”
她说完,轻敲了两下车厢壁,外头的车夫听见,便立时挥了挥马鞭,拉着马车走了。
燕逢坐直了身子,望着远去的马车,面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到了鸣玉轩,卢家的三小姐卢照雪叫他孤零零一人前来,笑问道:“不是说会带人来?怎么燕宽平你却一个人来了?”
宽平是燕逢的字,因他年少气盛,常有意气行事,与人相争之举,故而在他及冠那年,他的老师常太傅为他取了宽平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