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的话来说,无后便是天大的罪过了?人生在世,到头来为国为民做过多少功绩,竟然还不如子嗣重要?”
“那若是将来这位小姐嫁去了夫家,三年无所出岂不是要以死谢罪?又或者自请离去,为爷们儿主张纳妾抬妻,方才能对得起今日这一番话不是?”
祝嘉鱼说完,顿了顿,又问道:“不知小姐家中可还有旁的兄弟?”
那小姐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一旁却已经有人待她回答道:“陆小姐是家中独女,怎么会有旁的兄弟?莫说兄弟,就连庶出的姊妹也是没有的。”
这话是为了说明陆小姐在家中地位尊贵,警告祝嘉鱼莫要胡乱说话,小心得罪了陆小姐。
然而陆小姐听在耳里,见着祝嘉鱼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却不知怎么的,一点畅快没有,反而平白生出一点警觉来。
正当她琢磨着,便听见祝嘉鱼冷凝的声音道:“陆小姐惯听世人的话,认为无后是天大的事,岂不闻世人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陆小姐既无兄弟,将来出嫁从夫,家中无人孝敬二老,这是不是太不孝了?还是说,陆小姐为了成全自己的孝道,准备终身不嫁?”
“祝嘉鱼,你放肆!”陆湘气急,眼看着就要挥手扇向祝嘉鱼,却被祝嘉鱼一把捏住手腕,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她却不肯轻易罢休,仍然挣扎不停,余光扫到众人不一的面色,她心里愈发气愤,嚷道:“祝嘉鱼!你给我放手!”
祝嘉鱼闻言,昳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好,既然陆小姐有言,我自当从命。”
她轻飘飘地松手,陆湘一个不慎,竟险些往后摔倒在地上,亏得有人在后头将她拦着,这才不至于使她真跌了去。
祝嘉鱼上前,亲亲热热地将她扶起来,又为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裳,缓和了语气,柔声道:“陆小姐自己尚且无法周全的事,何至于苛刻至此,对萧老太傅与老夫人出言奚落?”
她口齿伶俐,做派了得,方才锋锐凶狠,这会儿却又温声细语,陆湘被她一番发作,这会儿见她这般和风细雨地对待自己,竟然感动得几乎想落泪。
萧疏掩映的竹林后,虞老夫人回过神来,看向身旁的萧老夫人:“老姐姐?”
她今日想着孙女儿宴请萧家的姑娘,还有那个新入京的祝嘉鱼,便也下帖子邀了萧家的老姐姐过府聊天,却没想到竟在此撞见了这么一出热闹。
幸好那祝嘉鱼是个会说话的,否则她今日恐怕还不知怎么收场!那陆家的姑娘也是,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性子!
萧老夫人淡淡收回目光:“不碍事,小姑娘不懂事,我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了,难不成还能和她计较?”
她揉了揉眉心,拍了拍老姐妹的手:“好了,今日这园子我也逛乏了,便先回去了。”
虞老夫人“诶”了一声,招呼下人来送她,却又被萧老夫人婉拒:“有荣娘扶着我,不必兴师动众了。”
她转过身,在荣娘的搀扶下缓步走着,面上的笑意始终不落。然而刚出了虞府的大门,她便拉下脸来,对贴身伺候的嬷嬷道:“回府便记得吩咐下去,往后陆府来帖子,一律不接。”
“还有,挑个好日子,给孙家,王家,李家,郑家的夫人下帖子,就说我要给她们介绍自家的晚辈,请她们来时务必得备着见面礼,否则我萧府的大门可不给进。”
老夫人说完,便觉得心中郁气散去泰半,荣娘听了,笑着道是。
她转过头,看了眼虞府,心想,这位陆小姐,恐怕是要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
祝嘉鱼在园子里对陆湘说完这一番话后,便放开了手,环顾众人:“诸位小姐以为呢?”
众人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这会儿听见她的话,自然都道觉得她说得很对。
笑话,有陆湘这个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她们可不想再被祝嘉鱼指着鼻子问是不是准备终身不嫁。
到这里,风波便算平定了下来,兴许是诸位小姐也算见识到了祝嘉鱼是个怎样的性子,没有再生事端,宴会后头,竟也算得上平静,众人谈天说地,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的好景象。
到了宴散之时,祝嘉鱼便随着众人要离开,却被一个穿粉衣的小婢女叫住:“祝小姐留步,您落了东西,还请您随奴婢回去取。”
祝嘉鱼微怔,绿筝在一旁也是听得一愣,小声问她:“小姐落了什么东西?”
祝嘉鱼笑着看她一眼:“只怕不是落了东西,是虞小姐想见我。这才找了这个借口。”
另一边,书房里,虞清兰单手撑在书案上,托着下巴看面前的一堆檀木盒子,叹了口气。
她的贴身丫鬟暑青侍立一旁,不解问道:“小姐,您既想见祝小姐,又何苦特地找借口请她回来?”
庭院里的芭蕉绿得愈发深了些,与此同时,绿筝看着芭蕉,心里想起虞小姐头上深绿的翡翠簪子,小声道:“她想见您,怎么还要特地找借口?这玉京城里的世家小姐真是不一般,行事这般曲折,心思也是九曲回肠的。”
祝嘉鱼道:“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了。”
若是方才在宴上虞清兰直接叫住她,难免为人误会她们之间有什么,眼下虞清兰并不清楚她的品性为人,自然也无意与她有什么来往,更不想被人误会。
……
“不说这些了,你快帮我选选,到底送哪样给她?”
虞清兰对祝嘉鱼算不上讨厌,今日祝嘉鱼赴了她的宴会,受了委屈,她合该是要给祝嘉鱼一些补偿的。
面前堆着的檀木盒子里放的都是她私藏的珍宝,若是等闲人,她还舍不得割爱。
暑青听了她的话,捧着一个盒子道:“这枚青玉鱼形坠如何?”
虞清兰皱眉:“是昆山刘家的刀刻功夫吧?我当初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来的。”
这话就是舍不得的意思了。
暑青想了想,又捧了另一个盒子出来:“那小姐,这把锦边紫漆柄团扇如何?”
虞清兰揉了揉脸:“是那把绢面绘橙花的?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昔年贵妃娘娘赐下的吧?”
她珍藏这把扇子,倒也不是因为是贵妃所赐,只是那花的图样,她听闻是江南舒先生所绘,而橙花洁白如玉,芳香长久,寓意也好。
暑青叹了口气,觉得也是,贵人赏赐之物,倒是不好送给祝嘉鱼。
她不由得道:“可是小姐,这样您舍不得,那样又不能送,这样看来,竟没什么可给祝小姐赔礼的了。”
虞清兰抿唇:“你说的也是。”她闭上眼,随手一指,“这个吧,暑青,你帮我看看,这是贵人赏赐的吗?”
暑青看了看,是一尊仙人乘槎的青玉镂雕,这尊镂雕她记得,是小姐去岁专程去符安求来的。
她迟疑着说了镂雕的来历,道:“小姐,要么您还是睁开眼选吧,拣挑一个您不那么喜欢的。”
“算了算了,”虞清兰心疼地摆手,“再拖下去人都要来了,就它吧。”
暑青颔首道是。
虞清兰又道:“快拿远些,省得我见了心疼。”
待祝嘉鱼到时,便见着虞清兰勉强着笑道:“祝小姐来了,快请坐吧。”
她说完,向暑青轻点了下头,暑青便端了放着檀木盒子的托盘到祝嘉鱼面前。
祝嘉鱼看向虞清兰,只听她道:“祝小姐今日在虞府受委屈了,这尊玉雕,算我给祝小姐的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