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官银?”宋青章眉梢微挑,万万没想到自己今天会在这里听到这样惊天的秘事。
自古押送官银的具体路线都是由皇上御派的钦差大员,与负责押送的将领共同制定,等到确定出发的前一日才会告知下面的士兵,为的就是不让路线泄露,发生匪寇抢劫官银的事。
但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青章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很快便听见缘由:原来,押送官银的队伍已经到了杏川府,但是有十数人却在山匪的袭击下丢了性命,为了保全官银,不得已之下,将领决定临时从杏川府征调士兵,而这两人便在征调名单中。
他们要在今天下午太阳落山之前去到鹤陵城外的柏树林中,等候押送官银的队伍,与他们汇合。
听到这里,宋青章悄然起身,带着束兰回了宋府。
这一路上,他面色凝重,神情晦暗,看不出在想什么。
束兰有些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宋青章忽然转过头来,眼睛里闪烁着暴烈的兴奋的光彩,他看着束兰:“我的机会来了!”
束兰面露不解,但不等她开口细问,宋青章已经让车夫停下,自己先下了车。
“公子?”车夫在后头疑惑地喊他。
束兰看着他急切的背影,轻声对车夫道:“公子恐怕是有事要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车夫应了一声,这才继续驾车往宋府驶去。
时间紧急,宋青章来不及制定更周详的计划,只能先去找到自己在鹤陵的故交,曾经的禁军教头,如今的武馆师傅,让他帮忙拉起了一支三十来人的队伍,其中个个武艺高强,是不可多得的好手。
他道:“据我所知,这批人是山匪伪装成的朝廷中人,他们押送的是旧年乌国师被抄斩后,从他府中流落出去的财宝,我这次来鹤陵,也是奉了皇上之命,追查这批珍宝的下落,原本应该等神武军来之后,我再作行动,但是时不我待,也只能临时拜托覃教头了。”
覃教头闻言,摆了摆手,笑道:“你我之间,不需说这些客套话,更何况,为君尽忠乃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至于我那些徒弟,你也放心,我会交代他们,务必不让他们多嘴,坏了你的大事。”
宋青章拱手:“如此,青章便先谢过覃教头了。”
他带着一行人离开了武馆后,便直奔城外的柏树林去,于山道后茂盛的草丛里蛰伏半日,果然在日落时分,等到了押送官银的队伍。
他眯着眼,微微抬手,身后的一众练家子便拔刀而起,冲上前去。
一片刀光剑影中,宋青章已经开始畅想,待他取到官银后,如何上书陛下,该受到如何的褒奖赏赐,卫清楼又会被如何发落……
然而就是这时,一支羽箭无声无息地从草丛中发出,分毫不差地射中他的后心,穿过他的身体,落到了地上。
适时,官道上的厮杀也停下来,祝嘉鱼从马车里走出来,看向被押起来的武馆子弟,微笑道:
“虽然不知你们如何打斗起来,但我想,恐怕是一场误会,不如我劝说他们将你们放了,你们各自归家,今日之事,勿复对人提起,如何?”
武力悬殊过大,自知反胜无望的武馆子弟们自然只能低头道好。待他们垂头丧气地远去之后,背负着弓箭的杀手也从林中出来,与押送着数车空箱子的杀手们站到一块儿,齐齐向祝嘉鱼拱手:“祝小姐。”
祝嘉鱼颔首:“完成得很出色,诸位果然不负鬼市之名。酬劳我已经结给鬼市管事,诸位,后会有期。”
她说完,一众杀手纷纷散去,而她带来的人,也从马上下去,到林子里将宋青章的尸首抬到了祝嘉鱼的马车上。
祝嘉鱼淡淡吩咐车夫驾车,又命随从去宋府请宋绛眉到她在西巷的宅子去。
宋绛眉到时,祝嘉鱼也刚到不久。
她娇娇抱怨道:“这么热的天,怎么还要约我出来?有什么事传个信不就好了?”
祝嘉鱼笑着看她:“约你出来,自然是大事。”她又指了指地上的麻袋,“打开看看?”
宋绛眉不疑有他,也没管麻袋上的血污泥泞,只想着祝嘉鱼总不会害她,低头解开了麻袋上系着的绳子,漫不经心地朝里看了一眼,然后仅仅是这一眼,便将她吓得跌坐到地上。
回过神来,她转过头看向祝嘉鱼:“怎么回事?”
祝嘉鱼笑道:“如你所见。”
宋绛眉仍然不敢置信,宋青章虽说刚愎自用,但到底不是蠢货,自然不会轻易死在祝嘉鱼手里。可以想见,祝嘉鱼为他花费多少心力。她抿了抿唇,郑重朝她道谢,又道:
“我曾经说过,你帮我杀了宋青章,我便听你差遣,现在,祝嘉鱼,约定生效了。说吧,你想我为你做什么?”
“不着急,你且过来,收好这个。”
祝嘉鱼说罢,摊开手,一枚玉镂雕双龙首佩静卧在她手心。
宋绛眉走过去,认出这是宋青章的贴身之物,不解道:“这是何意?”
祝嘉鱼将她的算计说给宋绛眉听,末了,道:“既是为抢夺官银而死,他的尸首便只能留在鹤陵,而这块玉佩,便当做你对你母亲与继父的交代。”
“你可以说卫清楼念在两人往日有些交情的份上,不欲将此事闹大,他也想救下宋青章,但是未曾来得及,唯一能做的,只有将这块玉佩送还到你手上。”
“涉及官银,商家人只怕唯恐避之不及,哪里敢去查证你话中的真假,对于卫清楼那边,想来他们也不敢轻易试探,他们甚至巴不得忘了卫清楼能忘记这事,也不会去主动提起。”
“至于宋青章,他与卫清楼往日有过节,商家人也清楚,所以他的动机便是想要陷害卫清楼,却不想贸然托大,反倒害了自己的性命。”
“你记住我说的这些话,回玉京后,不要在商家人面前露出马脚。”
祝嘉鱼说完,便见宋绛眉神情怔愣,忍不住笑问道:“你怎么了?”
宋绛眉望向她:“你早就想好了?”
祝嘉鱼迟疑了一会儿,颔首说是。
少女神情镇定,无端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宋绛眉接过玉佩,忽然抱住祝嘉鱼,哽咽着又说了一声谢谢。
她一个人走得太久,久到她甚至忘了有人为她全心全意打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今天她记起来了,并且会永远记得,曾有人出现在她寂如寒冬的生命中,自此东风缓至,无数花朵迢递盛放,她也终于得见此间天光动人,春意盈盈。
祝嘉鱼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回玉京吧,去取回你曾经拥有的一切,去为你的父亲报仇。”
宋绛眉松开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又问她:“那你呢?”
祝嘉鱼想了一会儿,道:“我来鹤陵太久,如今你的事既然已经办完,我也就没有什么挂牵,该回绥平了。不过总有一天,我也会去玉京。”
“所以,阿眉,多加珍重,在玉京等我。”
宋绛眉颔首,又认真看她:“你也是。”
“还有,代我向邱凌烟说句抱歉。柳涯笙的事,是我的错。”
祝嘉鱼微微笑道:“你怎么不自己和她说?她心大,就算你不说,她也早已经不计较了,毕竟若不是你,她可能也不会有机会看清柳涯笙的真面目。”
宋绛眉摇了摇头。
说到底,她不是想为柳涯笙的事抱歉,到现在她也确实不觉得自己有错,当初柳涯笙与她初见时,眼里的色欲便藏不住。她后来那样做,也确实是因为不想邱凌烟将来被他蒙骗。
但她该为自己的高傲向邱凌烟道一声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