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六月,祝嘉鱼畏暑,推了许多邀约,整日躲在春山居里闭门不出。
在这时候,她便忽然有些难得地开始想念起玉京来。
至少玉京不会这么热,热得让人好像处在锅炉房里一样。
绿筝急匆匆地外面跑回来,见着躺在摇椅上的祝嘉鱼,气还没喘匀,便福下身行礼,紧接着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姐……”
话还没说出口,祝嘉鱼便给她倒了杯凉茶递过去:“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绿筝仰头喝完,着急忙慌地继续道:“奴婢方才与束兰见着了,她说现在宋青章已经完全信任了她,这还要多亏了上次您安排的刺杀,若非束兰舍身相救,想来也不会这样轻易取信于宋青章,她的意思是,可以进行您的下一步计划了。”
祝嘉鱼抿了口茶,恹恹地看着她:“不行,太快了,小心打草惊蛇。”
更何况,她还没想好,要怎么给宋青章设套。
宋青章这样的人,要对付他,只能一击毙命,不能给他反扑的机会,否则只会后患无穷。她要足够慎重地等待接下来的机会。
这一等,便等到了七月。
淞江暴雨连日,泄洪千里,城中房屋损毁,城外饿殍遍地。
皇上尤为痛心,命大理寺少卿卫清楼押送官银三百万两,并粮万石,至淞江安抚灾民,以示天家悯恤。
祝嘉鱼知道,这就是她要等的机会。
她找来绿筝,与她耳语一番,交代她去办接下来的事情:第一,让束兰找时间将宋青章引到烟水楼,三楼左拐第二间雅间;第二,找两个人记下她的话术,在第一间雅间里,按照她给出的信息交谈。
“小姐没有旁的交代?”
宋府外的绸缎铺子里,束兰得了绿筝的交代,又问道。
绿筝笑着说没有,想了一会儿,又握住她的手,道:“你保重好自己,等这事了了,你便可以离开此地,重新开始了。”
束兰颔首,伸手覆上她的手,拍了拍,道:“你放心,我都明白。”
她低头选了一匹青色的妆花缎,抱着缎子回了宋府里宋青章的院子。
宋青章刚回来没多久,正想找她说话,没见着人,便在她的屋子里喝茶,见她回来,于是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拉过她的手,道:“你伤还没好全,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做也是一样,何苦劳累自己?”
他说完,环顾屋子里的陈设,心想还是太简单了些,但束兰总心疼他寄人篱下,也不肯让他添置东西。
“公子在看什么?”束兰将缎子抱进了里屋,出来便见着宋青章的目光扫过厅堂里挂着的画卷,与画卷下长案上插着荷花的青玉花瓶,笑着问道。
宋青章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点了点她的琼鼻,叹道:“没看什么,我只是在想,将来若是带你回了玉京,我一定要给你买最华美的衣裳,最精致的首饰。”
束兰回抱住他,巴掌大的小脸埋进他怀里,依恋道:“奴婢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奴婢便已经心满意足,又怎敢奢求更多?”
她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很有些不以为意。
她想,小姐说得果然很对,男人总是这样的,总觉得女子跟在他们身边,什么都不贪图,什么都不索求,才是真的爱他们,相反,若是提出一些细小的请求,哪怕这请求微不足道,他们都要对女子的爱意大打折扣,甚至开始怀疑女子的真心。
若非她一开始便摆出一副别无所求,只求宋青章能收下自己,免去她流离之苦的姿态,再加上后来这些日子她也确实未曾开口向宋青章讨要任何东西,只怕他不可能这么快就信任她,即便她为他挡了一剑,他甚至也可能会以为她是有什么阴谋吧?
她看得分明,她在受了剑伤之后醒来,宋青章问她所求为何,她说没什么想要的之后,宋青章眼里的防备与警惕才卸下去,才开始真正接纳了她的存在。
她在心里嗤了一声,若是真的想对她好,何必要等到去玉京?说到底,男人还是最擅长自我感动,许诺将来。
感受到宋青章将她抱得更紧,束兰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崇敬又惊喜地看向他,却没有言语,只抿着唇羞涩地笑着。
过了一会儿,她从宋青章的怀抱里挣开,皱着眉道:“哎呀,公子,奴婢光顾着高兴,都忘了还有东西没买!”
“什么东西?”宋青章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很急吗?”
束兰张了张嘴,又背过身,轻声道:“现在还不能告诉公子,确有些急,我现在就得去,不然晚些时候没有了就麻烦了。”
宋青章无奈地起身,道:“那我陪你去?”
“真的吗?”束兰转回身,期待地看着他,不等他说话,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公子时间宝贵,怎么能陪奴婢去办这些小事?奴婢一个人去也无妨的。”
宋青章确实不太想浪费时间走一遭,但听见束兰这样体贴他,他一颗心早已经软下去,他拉着束兰的手紧了紧,带着安抚意味地笑了笑:“陪你也是大事,走吧。”
束兰将他带到了玉钗凤,选了张海水江崖的图样,见宋青章的目光投过来,又连忙掩耳盗铃地选了几张缠枝玉兰、喜上眉梢的图样。
宋青章想到她早前手里抱着的青色绸缎,只当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微笑着别过头去。
待束兰结了账,他便问她可想在外面逛逛。
束兰抬眼,六月的太阳悬在天上,没了树叶的遮挡,炫白的阳光落下来,亮得刺人眼。
她眯了眯眼睛,连忙摇头,又道:“想找个地方坐会儿,喝些茶水,吃点甜糕。”
宋青章四处望了望,见着不远处的茶楼,问她:“烟水楼如何?”
柜台后的少女闻言,笑道:“烟水楼的老板是嘉远人,楼里的点心正是嘉远风味,甜甜腻腻的,正合小娘子的意呢!”
束兰闻言,颔首道:“那就去那儿吧,公子,好吗?”
宋青章不说话,牵着她的手,缓缓往烟水楼的方向去。
楼外的少女见着两人进得楼中,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两人也跟了进去,俱是身长七尺的枣面大汉,双目炯炯,一把络腮胡长在下巴上,杂乱如草,腰间别一把大长刀,刀把上红缨猎猎,开口时嗓音洪亮得整座楼都能听见:“小二呢?给我们哥俩儿来个雅间!”
见两人看起来不太好伺候,小二不敢耽搁,连忙上前带着人上了楼。
此时已在楼上的束兰转过头看了看两人,继而对宋青章道:“公子,好像有些不对。”
小二给宋青章定的雅间是第二间,见另一个小二有意将两个大汉引去第一间,想到两人亮堂的嗓音,宋青章正想说换一间,却听见束兰开口,他凝神观察着大汉的身影脚步,果然也看出些许端倪,换雅间的念头便也就打消了下去。
这两人看起来像是军中出身,忽然出现在鹤陵,一定是有什么事。
宋青章朝束兰道:“一会儿不要做声。”
说着,他便带束兰进了第二间雅间。
烟水楼里,所有雅间中间隔着的都不是墙壁,而是两扇可以移动的门,合起来时与墙壁无异,在里面谈话的客人不会影响到隔壁雅间的客人,但若是打开一点,声音便很容易泄露出来。
再加上两个大汉嗓音实在是或许洪亮了些,是以宋青章稍微打开隔门之后。便能轻易听见他们的对话——
“要我说这真不是个事!我们兄弟好端端地在杏川府吃香喝辣,凭什么押送官银的事要落到我们头上!这可是个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