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坤注意到我在走神,但没介意,自顾自说:“之前楼明江跟我说你身上可能存在奇异药香以后,我考虑过提取你的血液样本交给实验室进行分析看会是什么情况,但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不这样做。因为实验室内部不光只有我的人,另外还有一些我不放心的人,所以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在这点上,我会完全尊重你,你不愿意,我绝不强求。”
我不理解那个实验室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什么“他的人”,什么又是“他不放心的人”,不就是个搞科研的地方么怎么还弄出这么多的花头精来。还有,常坤刚才的话里又提到那个我很熟悉的词——上面。
上面。
虽然这词搁在哪里都能听到,但只要是在这件事情里面出现,我都会格外留意。
之前我以为楼明江的上司就该是“上面”了,但不是;那么何志秦的上司就该是“上面”了,但现在从常坤的话音里听出,明摆着还不完全是。
常坤确实是“上面”。
但他的“上面”,还有人,而且好像很神秘。
听起来似乎已经脱出正常的机构或者级别概念了,变得有些虚幻,类似于一种隐形力量,强大到叫人心生畏惧的地步。
常坤还是不急着走,又坐了一会,却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我抬起脸冲他笑,问了他一个让他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适的问题。
我问他是不是级别很高,权力很大。
他没有回答,而是问我怎么会这么问。
我又笑,说:“刚才在电话里安排好要跟‘上帝之手’连环案的最高负责人见面,走都走了,又回来耽搁半个多钟头,如果不是级别特别高权力特别大,恐怕没这个底气还继续在这里坐着让对方等着吧?”
他低下头喝茶。
我眯着眼睛看他:“现在在等你见面的,是乾州市公安局局长,而你只是个刑警队队长。所以,你真正的地位和权力,属于高级机密,一般人不知道,对吧?”
他慢慢地点头,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把警帽戴上,说:“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样说。”
然后他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身嘱咐别忘了跟黎绪联系,又叫我替他问黎绪的好。
我答应着,继续坐在沙发里发呆,等听见楼下汽车发动开走以后,猛想起应该问一问苏醒的事情,那个据说跟我长得很像的男孩子,原本好好住在蓝天康复医院里的,突然就被接走了,怎么想都应该是他们的人干的,刚才居然一点都没想起来要问,气得狠狠往桌上捶了一拳。
气完以后,又惦记常坤交待的事,赶紧拿出手机准备给黎绪打电话,转念想她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的人恐怕不是每时每刻都方便接电话的,所以还是跟之前一样,发短信过去,告诉她江城警方托我带话,说乔兰香在乾州,可能已经盯上她了,千万小心。
短信刚发出没多大一会,她回电话过来了,撇开乔兰香的事不问,反而问我是不是找到成冬林了。
我故意夸张地尖叫起来:“你是包打听啊?消息快要比我都灵通了。”
她说:“滚,网上已经铺天盖地了。”
我大笑:“是哦是哦,还有网络。”
她不笑,语气又冷又严肃,问我:“找到的是死的还是的?”
我说:“看着是活的,实际跟死了差不多。”
她声音有点厉,问:“什么意思?”
我说:“三句两句话说不清楚,要不,见面说?或者等我弄得更清楚点再见面也行,看你方便。”
她简单沉默几秒钟,问我在哪。
我把所在茶楼的地址和包厢号报给她,她没说客气话,只叫我等着,然后啪的挂断电话。
四十分钟后,楼下传来黎绪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步子迈得那样大,赶着去投胎似的。
我连忙起身把门打开,她紧跟着就像一阵最炫民族风似的刮了进来,穿着条大红配大绿的麻布长裙,晃得我眼晕,正想问她这是什么打扮,她已经在对面的座位上翩然坐好,端起刚刚给她点的茶就一通猛喝,茶水从嘴角漏出来,淌得满身都是,跟个梁山好汉似的,很对不起她扎得很好看的两条麻花辫,辫梢还绑了小女孩子用的那种带塑料珠子的红头绳。
我不动声色仔细闻了一下空气里的味道,尸臭味是一点没有了,倒是飘着一缕劣质地摊香水的味道。
我想,既然触发寄生人杀意的是她身体所散发的奇特而隐秘的药香味,那她肯定就是有意识地喷香水来遮掩体味,否则没必要,一个不喜欢珠宝的女人,大抵也不会爱香水,何况是这么难闻的香水。
我怕她着急,就先不管细枝末节的东西,连寒喧的话也来不及扯,一口气把成冬林是在哪里找到的,找到当时的情况以及后来我亲眼目睹他七窍爬虫的情况全都说了。一边说一边胃里又犯起恶心来,恨不得拿把剪刀把那段记忆卡嚓一声全部剪掉。
黎绪仰靠在沙发里,抬着脸呆呆看头顶的吊灯,听我说完以后,长长叹出口气说:“果然还是不能抱有希望啊。”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想见成冬林。
她不回答。
我很固执地再问。
她抬起手来像赶苍蝇那样有气无力地挥了挥说:“烦死了,这个事情也不是三句两句话说得清楚的,八句十句都说不清,以后再说吧,让我清静会。”
我只好闭上嘴。
我突然发现好像所有事情都不是三句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搅和到一起好像又更加说不清楚了,但又觉得,如果大家都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干干脆脆把所有三句两句说不清楚的事情耐耐心心说清楚来,说不定就能把全部事情的真相都拼出来,其中包括我的身世之谜。
可惜,哪里就能那么简单,来来往往的这些人,各有各的使命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手段,身份立场都不同,谁都想尽可能从对方手里获得信息又不透露自己的秘密,都活成精了,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黎绪不说成冬林的事,我就跟她提乔兰香的事,问她:“你知不知道乔兰香之前跟踪你到珠宝店过?”
她说:“知道,但当时不能十分确定跟踪的人就是乔兰香,现在才确定。”
我说:“嗯,那家珠宝店被偷,警察提取指纹输入指纹库时,江城那边的系统识别到你们两个的指纹,警报响,他们赶到这边调取监控录象,在录象画面里看到你们了。”
她还是仰着头,很没力气地笑笑,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深深吸进一口。
我说:“也真是巧,刚好那天被盗,迟一天或者早一天都未必能刚好取到你们两个的指纹。”
她说:“不是巧,是特意安排的,因为我想确认一下那天跟踪我的人到底是不是乔兰香。”
我听得有点糊涂,什么叫特意安排的?
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要死,那桩珠宝盗窃案该不是你干的吧?”
她抽着烟,笑而不答。
我惊得说不出话,觉得她真是个女流氓,还是个贼,胆大包天,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见我懵圈,笑笑说:“放心,事后把偷来的东西一件不落都还回去了,我对那些亮闪闪的东西没兴趣。”
想刚才常坤没把珠宝失窃案的后续调查告诉我可能是因为他们自己压根没有关心,因为本来就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常坤当时还特地跟我补充一句说黎绪跟珠宝失窃案没关系,现在想想真是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他大概也想到可能是黎绪干的了。
再仔细回忆,他那时候还说了一句和刚才黎绪说的一样的话,他说黎绪可能是因为发现自己被跟踪所以故意走进珠宝店,因为她平常压根不喜欢那些亮闪闪的东西。
常坤好像很了解黎绪,非常了解,程度有点超过普通的朋友,所以我嘴巴一快就问出口了:“你跟江城那个叫常坤的刑警队长很熟吗?”
她坐直身体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看着我的眼睛点头:“很熟。”
我含着笑问她:“熟到什么程度?”
她答:“上过床。”
我完全没料到她能这么直接,差点一口气吸不上来就噎死过去,呆得跟个神经病一样朝她翻白眼。
她却一脸特无所谓的表情,用像是叙述别人故事的口气说:“我跟常坤谈过一场恋爱,因为我妈死活不同意,散了,他大概一直没放下我,但后来我跟别人在一起了,又发现我最好的朋友其实一直都很爱他,可他又不爱我那朋友,否则他们倒是很值得祝福的一对,哈,一堆狗血剧情,拍成电视剧的话有七八个月好追。”
我听得乱,赶紧喝几口茶压压惊,回想常坤说起黎绪时的言语神情,悲戚得很,想来是到现在都放不下,用情那么深,当时连我都感染到了,虽然并不清楚个中原由。
之后好一会没说话,她又抽了根烟,我起身往她杯子里续水,彼此都安安静静。直到她开口问起小海。
我没想到她会问起小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