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十八年农历四月十六,告祭之日。
这日晨起,只寅正初刻,元宏便已起身,待洗漱更衣之后,由三宝服侍用早膳。
因了告祭之仪,元宏已沐浴斋戒三日,此时见三宝呈了一碗酪浆给自己,不禁微微蹙眉:“朕于斋戒之期,酪浆以羊乳所制,你如此糊涂?”
“陛下,此酪浆并非羊乳所制。”见元宏一脸狐疑,三宝忙解释道:“陛下这些时日斋戒忌口,昭仪恐陛下今日告祭之礼耗神耗力,素食难支体力,故而以大豆磨浆,又点以卤水,辅以果仁与蜜糖,为陛下制此豆酪,您快趁热食用。”
元宏闻言心内欢喜,端起碗盏食下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笑道:“昭仪兰心蕙质,所制豆酪入口软嫩滑爽,实乃佳馔。”
三宝笑道:“昭仪待陛下事事上心,昭仪说此豆酪虽为民间食物,却可长肌肤、益颜色、填骨髓、加气力,对陛下龙体大有裨益。”
元宏笑道:“既然如此,朕倒是要多食此酪。”当下便将碗内豆酪食尽,又续了一碗,又食以其他,等梁世清前来请脉,方着内侍将碗箸撤去,起身离席。
辰正初刻,孝文帝元宏领文武众臣于太极殿前行迁都告祭之仪。
太极殿前置以巨型铜铸燔柴炉,两侧各色经幡随风飘扬。
等元宏行至正中,便由执事官点燃炉内柴火,以迎上天之神。炉内火光冲天,元宏行至昊天上帝牌位前领众臣行跪拜之礼,复又起身执香于南、北、东、西四方向上天诸神行三跪九叩之礼。
行罢叩首礼,太常卿王友清近前引导元宏向天神及列祖列宗进献玉、帛,复又进俎,待罢,众人皆齐齐下跪。
王友清领了内侍端黄金洗盆给元宏,示意他净手,复又引了执爵官以酒爵进元宏。元宏双手执酒爵走到主位跪献酒爵于香案之上,继而又接过导引官所呈的香,亲手插入香炉,又伏跪于地,三叩九拜行上香礼。
上罢香,便有执事官跪于元宏身侧诵祝祷文。待毕,王友清又引导元宏行以亚献礼与终献礼,之后再行饮福受胙之礼,而后掌祭官切胙送神。元宏又随掌祭官行至燔柴炉前,亲手将所供祭品入炉焚之,此时礼乐方起,告祭之仪便算礼成。
一切事宜落定,已是巳初二刻。
依周礼,行罢告祭之礼须以胙肉赐予后宫妃嫔与宗亲臣下,故而三宝领了众内侍往内宫而来。
因皇帝于太极殿前行告祭之礼,冯氏便按祖制领了众妃嫔于徽猷殿行内祭之礼。
徽猷殿亦为主殿之一,殿前砌以巨型莲池,东西五十步,南北四十步,池中金莲虽未及盛开之时,却已碧叶连池,别是一番景象。
三宝入了徽猷殿,众人业已礼成,正在殿内叙话。
三宝伏跪于地,对冯氏道:“皇后,奴依太常卿所嘱,将这胙肉呈送皇后,由您赐予各宫享用。”
此前冯氏虽被元宏收了治宫之权,可此番迁宫行祭礼,旁人不可取其代之。冯氏闻言,心内自是欢喜,示意三宝起身,冯氏道:“有劳大监,这福胙自是要赐予众姊妹,亦可令阖宫众人得上苍庇佑。”言罢,冯氏环顾众人:“福胙本应以祖制按品级赐予各宫,可现在除去子悦与子悌,其余诸皇子、公主皆已长大,自是不能让他们无福胙可食。”翻看福胙册录,她接着道:“昭仪永合殿内有子恪、子怀与女瑛,赐胙二斤四两;罗夫人瑜景殿内有子怿与女玦,赐胙一斤二两;袁夫人清扬殿内有子愉,赐胙十四两。”斜眼瞧了李氏,继而又道:“其余各殿,依夫人六两,嫔位四两,世妇二两,公主四两,予之。”
李氏闻言,心内自是恨恨,可她素来以善示人,此时不得不与众人齐声应下。
一切妥当,众人伏跪于徽猷殿前恭送冯氏登辇,方才各自离去。
昌霞殿内,李氏与郑卢二人一席而坐。
李氏边亲手以小炉烹茶,边悠然道:“徽猷殿内站了两个时辰,二位阿妹不妨先饮盏茶,以解乏累。”
郑氏一脸不悦之色:“夫人您真是良善之人,皇后方才之举未免欺人太甚,您怎得就生生咽下这口气。”
卢氏亦接口道:“夫人您如今执掌后宫,便是按祖制由皇后行这赐胙之事,亦当与您共同商议才是。”
李氏执勺为二人杯盏中舀了茶,继而缓缓道:“莫说大监言明由皇后赐胙,便是不提,那皇后乃中宫之主、陛下嫡妻,亦该由她为众人赐胙,吾又能奈其何?吾受不受此福胙倒是无妨,只悌儿虽幼,却是陛下骨血,吾知皇后此举是为报复吾,自是觉心内愧对郑阿妹与悌儿。”
郑氏本就因皇后之举心存怨气,此时闻言,便恨恨道:“皇后欺人太甚!妾虽只及嫔位,可我荥阳郑氏亦是名门望族,绝不逊色她冯氏。皇后不过得了先太皇太后荫蔽才有中宫之位,如今先太皇太后余晖已尽,妾倒是要瞧瞧,她还能于这凤位之上多久!”
李氏闻郑氏之言心内自是窃喜,却不动声色假意劝解道:“郑阿妹莫要动气,倘若气坏了身子,何人来照顾悌儿?”
卢氏与二人一宫而居,今日见皇后如此苛待郑氏,也起了物伤其类之心,于是恨道:“先太皇太后薨世已三年有余,陛下却迟迟未将太子养于皇后膝下,如今太子即将开府迎娶左右孺子,这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而知呢!”
卢氏之言令郑氏心内顿悟:“是了,如今荞儿做了右孺子,若可得了太子欢心,晋了太子妃,再为太子诞下长子,到那时,又岂是她冯氏可及。”
李氏心内冷哼一声,却笑而不语,只一口将盏中之茶饮尽。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