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择宫之时,元宏便有心为林禾择了离承乾殿最近的宫室。只一盏茶功夫,御辇便已至永合殿门前。
不及内侍通传,元宏便大步往殿内而来。
林禾昨日得了那把绿绮琴,自是爱不释手。窗下琴案旁置了云纹香炉,炉内焚了林禾钟爱的辰桂香。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林禾抚琴而歌,全然不知元宏已入了内来。
直到她止了琴声,元宏方才出声道:“良琴赠佳人,你这琴声悠扬委婉,犹如天籁。”
林禾见元宏入内,起身相迎:“元郎以绿绮赠妾,妾又岂可辜负了元郎一番情谊,自是要珍之、爱之、勤抚之。”
元宏笑道:“朕知你每每抚琴,便可忘却尘世杂念,朕必定要为你觅得良琴才好。”
禾满眼柔情:“这尘世中有元郎为伴,妾又何来杂念?”
窗外禾风絮日,枝头鸟雀啼鸣。
元宏拉了林禾一同歪于席榻之上:“你生长在洛阳,可有去到过伊阙?”
林禾摇了摇头:“妾曾听父亲提及此处,说那里两山对望,东侧为石崖峭壁,西侧却是嵯峨黛绿,伊水自两山之中穿流而过,甚是壮观。”
元宏颔首道:“先帝早年带阿母巡幸四畿,到了那伊水之畔,阿母甚是欢喜。朕被册立太子之时,阿母便对朕言‘元郎,若有朝一日你可将这天下一统,自当以那河洛之地为都,到那时,你便携了阿母灰骨葬于那山水之间’。”
言及此,元宏忽地沉默下来,望向窗外,幽幽道:“祖制不可违,阿母知朕册立之日便是她离世之期。朕记得那年冬日,不及立冬,便已落了大雪。晨起阿母带着朕与六妹在园内堆砌雪人,未及将那雪人装饰眼耳,便有几个内侍来将阿母带走,自此,朕再未见过阿母…”
林禾见他黯然伤神,劝解道:“元郎,虽说先太后已逝,可如今你君临天下,令大魏国泰民安,先太后在天之灵亦能安息。”
“朕不该一见你就提这些伤心过往,”元宏垂眸道:“可朕每每见你,便忍不住想起阿母…”
“妾与元郎既是夫妻,彼此便该畅所欲言。”林禾望着他,“妾也不知为何,凡元郎提及先太后,心内便有莫名的感动。”
元宏转身望着她:“所谓夫妻同心,就该是你我这般。”顿了顿,他又道:“阿母既然向往河洛之地,朕便想将她陵寝迁来此处。”元宏望着林禾,“你觉得朕在伊阙为阿母修建地宫可好?”
林禾道:“元郎待先太后至孝,妾心内感动。只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元宏颔首道:“此间只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林禾道:“妾思忖着元郎刚以南伐之名迁都洛阳,若此时再大动干戈迁陵,恐怕朝中旧贵会籍此为由生了事端。若当真如此,岂不误了元郎孝心?”
元宏道:“那依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林禾道:“先太后欢喜河洛之地,元郎即便将陵寝迁到伊阙,亦不过长埋地下。倒不如效仿平城西武神山,凿山拓壁,开窟镌佛,以慰先太后在天之灵。”
元宏闻言,望着她,定定须臾方才开了口:“这着实上上之策!待祭礼之后,朕便往伊阙为先太后选址,以凿山镌佛。”
林禾道:“元郎孝可感天,若先太后在天之灵有知,自当欣慰。”
“阿母是因朕而亡,朕若不勤政爱民,日后又有何颜面再见阿母。”元宏拦林禾入怀,“阿母若知如今朕有你为伴,亦当含笑九泉。”
林禾闻言心内动情:“妾资质平庸却得元郎如此厚爱…”
不及她言罢,元宏便打断道:“你莫妄自菲薄!你与他人不同,朕与你一起,心内尤其安宁。朕心中有句话从未道于外人知,可是朕不愿瞒你。”
敛了笑容,元宏道:“当年皇祖母将朕养在她膝下,并非因了祖孙之情,只因朕是太子,可在朝堂之上助她抗衡先帝。”
“先帝本欲禅位给他皇叔,可皇祖母却煽动朝臣,将朕推上这皇位,亦只为她可继续执掌天下大权。皇祖母为朕迎娶了冯氏三女,择她嫡侄女为朕皇后,又为朕充盈后宫…所幸,皇祖母虽将朕控在手中,又宠幸李弈、王睿与李冲,将他们封王列侯又赠以田园与万金,可她却勤于政事,大刀阔斧助朕行汉革之举,亦是有功于我大魏,朕敬之。”
林禾只知皇帝待先太皇太后至孝,却不知此间有这许多因由。念及元宏幼时心内之苦,她已双目晶莹。
元宏仍沉浸于往昔旧事之中,继续道:“当年先帝以贪腐之名将李弈行刑,皇祖母耿耿于怀,虽迫了先帝禅位于朕,心内却与先帝有了芥蒂。先帝崩逝,太后虽未言明,朕却心知是何人所为…皇祖母对朕有养育与扶持之恩,朕亦不能将之忘却。”
“这许多年来朕从未对任何人提过这些…”见林禾双目晶莹,元宏便将她揽紧:“深宫中虽有尔虞我诈,可你切莫惊惧,不论发生什么事,你记得有朕会护你,只要你与朕彼此同心,便无人可伤害于你。”
林禾动情道:“妾本就不理宫中是非,只愿能与元郎此生常伴,便好。”
“你可知朕缘何将你寝殿赐名‘永合’?轻轻松了手,与她四目相对,元宏道:“取‘永合和鸣,白首偕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