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电话里没有声响,好像过了半天才传来陈晨的答话:“是,他还在那里。”
失望情绪顿时压倒了杜冷定。“哦,我明白了。”
“很遗憾。”
“谢谢你了。”杜冷定说完,慢慢地把电话挂好。
这样只剩下胡庆怀……一个无可救药的妄想狂,偏执狂,硬说天下人都要杀死他。难道胡庆怀打定主意,先下手为强?星期一上午何远强是十点五十分离开杜冷定诊所的,几分钟后就遭杀害了。杜冷定必须查清楚当时胡庆怀是不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查到胡庆怀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立即拨通了。
“国际钢铁公司。”一个冷淡、没有人性的声音,仿佛是自动应答装置在回答似的。
“请找一下胡庆怀先生。”
“胡庆怀先生……好的……请等一等……”
杜冷定一心希望胡庆怀的秘书听电话,可是她正巧走开了,那么只有胡庆怀本人……正在寻思谁会听电话,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儿是胡庆怀的办公室。”
“我是杜冷定医生,想了解一些情况,可以吗‘?”
“哦,杜冷定医生!”口气中透出既欣慰又恐惧的感觉。她准已知道胡庆怀在找杜冷定瞧病,指望他能治好胡庆怀的病。胡庆怀的举动行为使她心烦意乱?杜冷定心里这么想着,话却是另一种说法:“胡庆怀先生看病的账单……”
“他的账单?”对方不想掩饰失望的心情。
杜冷定接过话头:“我的接待员……她已不在了,所以我把账目清理一下,查到上星期一上午九点三十分有预约,接待员记在胡庆怀账上,我想麻烦您查一查那天上午他的日程安排,好不好?”
“等一下。”对方口气透出不乐意,杜冷定不但听得出,而且看得透:顶头上司神魂颠倒、精神错乱,找个精神分析专家瞧病,而这个专家只知要钱。过了几分种,女秘书回到电话上:“恐怕您的接待员弄错了,”她以尖刻的口吻说话,“星期一上午胡庆怀先生不可能在你诊所。”
“您能肯定吗?”杜冷定顶了她一下。“预约登记本上明明写着:九点三十分到……”
“医生,我不管你们登记本上怎么写。”她生气了,这人真不讲道理。
“星期一整个上午胡庆怀先生都在公司开会。那会是从八点钟开始的。”
“有没有可能中途溜出来一小时?”
“不可能,”她说,“白天上班时间他从不离开办公室。”
语气中含有责备的意思:难道你不知道他有毛病,他的病你是怎么治的?心中无数?
“要不要我告诉他你来过电话?”
“用不着了,谢谢。”杜冷定想要说句安慰话,使她放心,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形势明朗了:胡庆怀已抢先动手。除了胡庆怀和二狗子,再没别人有杀他的动机。这种假设又使他回到原地。某人……也许某些人……杀害了他的接待员和其中一个病人。
汽车撞人开了就跑可能是故意制造的事件,也可能是偶然事件;发生的时候好像是存心的,但是事后冷静地想一想,杜冷定承认自己被头几天的事弄得情绪不定,神志恍惚,处于这种精神状态,很有可能把偶然的事件误认为阴谋诡计。其实他人缘挺好,从不结仇家,谁会要杀死他呢?正在这么推理,忽然电话铃响了。杜冷定一拿起听筒就听出是齐沁欣的声音。
“忙吗?”
“不忙,可以聊聊。”
“从报纸上得知你被汽车撞了,本想早点给你打电话,但不知道你人在哪儿。”话语中流露出关切的口气。
杜冷定竭力使自己的语气轻松愉快。“不严重,不要紧的。怪我自己乱穿马路,也算是一次教训吧。”
“报道说那人开车闯祸后逃跑了。”
“是一起交通事故。”
“警方找到那闯祸的人了吗?”
“没有。也许是个小年轻开车兜风闹着玩吧。”话虽这么说,心想哪有这么闹着玩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辆黑色大轿车,前后车灯全暗着。
“你能肯定那是兜风闹着玩吗?”
出奇不意的问话使杜冷定非常诧异。“什么意思?”
“我也闹不清楚,只是……白婉柔惨遭不幸,接着你又撞上车祸。”
啊,她的推测与自己的不谋而合,她也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了。
“让人听起来觉得好像有个疯子在到处乱闯。”
“果真如此的话,警方会把疯子抓住的。”杜冷定要使齐沁欣放心。
“你现在还有危险吗?”
杜冷定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当然没有啰。”一阵尴尬的沉默。杜冷定有多少话要对齐沁欣说,可是说不出口。一个病人对医生正当的关心,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如此而已,岂有他哉?齐沁欣待人热情,富有同情心,谁遇到不顺心的事,碰到什么麻烦,她都会打电话宽慰几句的。
“星期五见面?”杜冷定终于问出一句心里话。
“是呀。”她的声调有些奇特,至少在杜冷定听来与平时不一样。她会不会改变主意呢?
“这次约会,一言为定,不见不散。”他赶紧一口气说完。当然这不是男女之间的约会,而是正经的约会。
“一言为定。杜冷定医生,再见。”
“再见,齐沁欣夫人,谢谢你打电话问候。”他挂上电话,心里却放不下齐沁欣。他想那个男人真是个幸运儿,知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
杜冷定想象齐沁欣的丈夫:长相怎样?为人怎样?关于丈夫,齐沁欣只偶然谈起,语焉不详;根据点滴介绍,杜冷定脑子里已勾画出一个形象:有魅力、有思想、体贴人的男子汉,爱好体育运动,生气勃勃,足智多谋,精明干练,成功的企业家,慷慨解囊赞助艺木事业。总而言之,在杜冷定的想象中,齐沁欣的丈夫是个可以引为朋友的人。不过他是齐沁欣的丈夫,则另当别论了。
究竟什么问题她怕与自己的丈夫谈论?既来找医生,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欲说还罢,齐沁欣这样性格的女子,很可能婚前或婚后另有所爱,发生过性关系,后来感到内疚,自觉有罪。然而,他不愿把齐沁欣想象为轻狂女子。星期五话别后,说不定会和盘托出,揭开谜底。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对未能取消预约的病人,杜冷定一一进行治疗。最后一个病人离开诊所之后,他取出胡庆怀最近一次治疗的谈话录音带,边听边记要点和疑点。
听完录音,他把机子关上。没有别的办法:明天一早就得打电话给胡庆怀的老板,通报胡庆怀的病情。无意中望了一下窗外,不觉大吃一惊,夜幕已降临。低头看表,将近八点。精神不集中在病人身上,这才觉得身子僵硬,疲惫不堪。再加肋骨酸疼,手臂又开始抽动,浑身上下都难受。他决定回家泡个热水澡。
他留出胡庆怀的录音带,单独锁在一张桌子的抽屉里。其余的录音带统统放回原处。胡庆怀的录音带,他准备转交给法院指定的精神分析专家。他穿好大衣,刚迈出门,电话铃响了,只好折回去接电话。他拿起听筒:“我是杜冷定医生。”
对方没有说话,杜冷定能听到粗大的呼吸声,带着很重的鼻音。“喂?”他问了一声。
见没有反应,杜冷定挂上电话,心想对方拨错了号头。他关了所有的灯,把所有的门锁好,朝那排电梯走去。这时楼里的人已走空,只剩下守门人罗刚,夜班维修工还不到上班时间。
杜冷定走到电梯跟前,按了一下电钮,楼层指示器不动,他又按一次,还是不动。
突然走廊里的灯全都熄灭了。
杜冷定站在电梯前,周围—片漆黑,阴森森的寒气阵阵袭来。他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顿时,一种返祖性的恐惧电流般地传遍了全身。他伸手到衣袋里去掏火柴,可是火柴忘在办公室里了。他想,也许楼下的灯还亮着。
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向通往楼梯的门口摸索着走去。推开门,楼梯井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谨慎地摸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走下去,进入一个黑暗的世界。唯见楼底下远处一束晃动的手电筒光正向楼上移动。他心中突然充满了宽慰之情。他以为是守夜人罗刚。
“罗刚?”他大声喊道。“罗刚?我是杜冷定医生!”他的喊声传到周围的石墙上又反射回来,在楼梯井内回荡,阴森森的令人胆寒。拿手电的那个家伙一声不吭,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我行我素,坚定不移地向楼上走来。“谁呀?”他大声喝道。对方仍旧没有回答,听见的只是问话的回音。
杜冷定顿时醒悟过来:来者是杀手。可以肯定,他们至少两个人。一人切断了地下室的电源总开关,同时另一人堵截楼梯以防他跑掉。电筒光越来越近,距离他只有两三层了,并还在迅速地登楼。
杜冷定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像敲鼓一样咚咚直跳,两腿直发软,他急忙转身顺楼梯返回到诊所所在的楼层,推开楼梯门站在那里,竖起耳朵静听周围的动静。假如有人躲在这黑暗的走廊里伺机暗算他,他又该怎么办呢?
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杜冷定急得嘴里直发干。他转身顺着漆黑的楼道向前走去。过了电梯门,他就挨个数办公室的门。当数到自己诊所的门时,他听到了开楼梯门的声音。
一不小心,钥匙从他那紧张得直发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他急忙弯下腰,两只手在地上乱摸,好不容易才模到了,打开候诊室的门,走了进去,回身锁上门上的两道锁。没有特制的钥匙,谁也甭想打开。
这时,从外边的楼道里传来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杜冷定走进了自己的诊室,轻轻拨了一下电灯开关,灯没有亮。看来整个大楼都断了电。他又锁上里屋自己办公室的门,走到电话机旁。
黑暗重他摸到了电话机的拨号盘,拨通了分机,话筒里响起了“笛……笛……笛……”的电流声,紧接着便是接线员的声音。这是杜冷定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了。
他压低嗓音说:“接线员,我有急事。我叫杜冷定。我要和19警局的陈晨警探通话,请快一点儿!”
“您的电话号码?”
杜冷定告诉了他。
“请稍候。”
他听得出屋外的人正试图打开诊所的门。他们从那里是进不来的,因为门外没有把手。
“请快一点儿,接线员!”
“等会儿。”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回答。
电话里又传来“笛笛”的电流声。接着警局交换台的接线员说话了:“19警局。”
杜冷定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里。“陈晨警探,”他说:“有紧急情况!”
“陈晨警探……请稍候。”
屋外楼道里的情况又有了新的进展。他听见轻轻的对话声。那家伙又多了个同伙。他们在策划什么呢?
电话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陈晨警探不在。我是他的同事刘方,我可以……”
“我是杜冷定。我诊所里所有的灯都灭了,有人要闯进来暗害我!”
对方沉默了片刻,“那你要当心哪,医生!”刘方说,“你为什么不到这儿来呢?咱们可以谈……”
“我出不去。”杜冷定几乎是在喊叫,“有人要杀害我。”
对方又沉默了。刘方根本不相信他所讲的,也不想帮他的忙。杜冷定听见外边的门被打开了,接着又是来人在候诊室内的谈话声。
他们已经进了候诊室!没有钥匙他们是不可能进来的!但是,他确实听得见他们在室内走动,尔后又向自己所在的诊室的门走过来。
电话里又传来刘方的声音,但杜冷定顾不上听了,一切都太晚了。他放下电话。即使刘方同意前来搭救,也已无济于事。刺客近在咫尺!人死易如灯灭。有人说人的生命好比一根细线,眨眼之间就可把它拉断。
他内心的恐惧霎时变成了狂怒。他决不能像何远强和白婉柔那样遭人杀害,他决心以死相拼。黑暗中,他摸着周围的东西,想找到一件可用来自卫的武器。
烟缸……开信的剪刀……都没有用。这些杀手一定有枪。这真像是一场噩梦,无缘无故地遭到不明身份的匪徒暗算。
根据响声可以断定,他们就在门旁。杜冷定清楚地知道他已死到临头。但此时他身上出现了惊人的镇静,像他的病人那样,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脑中往事如云,思绪万千。
首先他想到齐沁欣,一股痛苦的惜别之情涌上心头。他又想到自己的病人,他们多么需要他呀?他还想到胡庆怀,顿时心中感到一阵悲痛。他记得还没有告诉胡庆怀的老板一定要把胡庆怀关进精神病院。还有那些录音带,应放到合适的地方去……想到这儿,他心里不觉一震,也许他发现了战斗的武器!
他听到门把手的扭动声,看来门还锁着。但这扇门很不结实,对他们来说,破门而入简直易如反掌。黑暗中,他迅速摸到锁着录音磁带的桌子旁。
这时,他听到门被推挤得吱扭作响,接着便是摆弄锁的声音。他们为什么不砸锁呢?他暗暗问道。在脑海深处,他仿佛意识到解释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但现在哪里顾得上去想它。他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锁有录音磁带的抽屉,从装磁带的硬纸盒里摸山一盘走到录音机旁,开始装带。这是最可能成功的一次机会,也是仅有的一次机会了。
他站在那儿,集中思想,竭力回忆和胡庆怀的详细对话。推挤门的声响越来越大。杜冷定默默地作了一个短暂的祈祷,然后提高嗓门大声说:“对不起,没电了。我肯定一会儿就会修好的。胡庆怀,你怎么不躺下放松放松呢?”
弄门的响声突然停了。这时,杜冷定已将磁带装好。他按了一下放音键,什么声音都没有。当然啰,全楼都断电了嘛!他听见外面的人又开始弄锁。绝望的情绪攫住他的心。“这就好,”他大声说,“尽量放松,越放松越好。”说着,他伸手在桌子上摸到了火柴,从里边抽出一根划着了,借着光亮,他找到了标有“电池电源”的开关,他转了一下旋钮,然后又按了放音键。这时突然咔嚓一声,门锁被打开了。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屋内响起了胡庆怀的说话声。“你要说的就这些吗?你根本就不想听我的证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他们的同伙呢?”
杜冷定僵尸似地钉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心像打雷般地轰鸣。
“你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同伙,”录音机里杜冷定说,“我是你的朋友,正在尽全力帮助你……把你的证据告诉我吧。”
“昨天夜里,他们闯进我家,”胡庆怀的声音说,“他们是来害我的。可我比他们更聪明,我在寝室里睡觉,把所有的门都加了锁,因此他们无法接近我。”
门外的响声早已停息。
又是杜冷定的声音:“你向警方报案了吗?”
“当然没有?这是警察和他们合伙干的。他们接到了杀死我的指令,但周围有人的时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我总在人群中活动。”
“你能告诉我这些情况,我很高兴。”
“知道了这些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冼耳恭听你讲的每一个细节,”杜冷定的声音说,“我已把它全部”……这叫,杜冷定的脑子里响起了警钟,下面的话将是……“录下来了。”
他向前一探身,关上开关,“……记在心里了。”杜冷定接着大声说,“我们要想出对付这件事的最佳方案。”他停住了,不能再放录音了,因为他无从知道应从哪里开始连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门外那两个人相信杜冷定和他的病人正在诊室里。即使他们相信了这一点,能阻止他们的行动吗?
“像这样的病例,”杜冷定提高嗓音说,“司空见惯。也许你不信,胡庆怀!”他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感叹。“我希望他们快把线路修好,使所有的灯重放光明。我知道你的司机在楼前等你,也许他会上楼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冷定停下来,聚精会神地听门外的动静。门外的人在窃窃私语,他们在决定怎么办呢。突然,从街上传来的警车尖啸声由远而近。门外的耳语声听不到了。杜冷定搜索着外屋关门的声音,但没有听到。他们还在那儿等吗?警笛的叫声越来越大,到楼前时终止了。
突然灯全亮了。
“喝杯酒吗?”
刘方摇了摇头,他心情非常沉重,上下打量着杜冷定。杜冷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刘方在一旁观望,一言不发。杜冷定的手还有些发抖,但由于威士忌酒的温暖流遍了全身,他感到自己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刘方是亮灯后两分钟来到诊所的。陪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呆头呆脑,傻乎乎的警官。他坐在那里在本子上速记着谈话要点。
刘方说:“咱们再核实一遍吧,杜冷定医生。”
杜冷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故意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压低了嗓音,开始重复他的遭遇。“我锁了候诊室的门,向楼梯走去。突然,楼道的灯都灭了。我原想也许下面几层楼里的灯还亮着,于是我就继续向楼下走。”杜冷定迟疑了一下,当时惊恐的景象历历在目。“我看见一个人,手里拿着电简正在上楼。我原以为是守夜人罗刚,就喊了几声,但不是他。”
“是谁呢?”
“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杜冷定说,“我不知道,人家没有回答。”
“那你根据什么说人家是来杀害你的呢?”
杜冷定很生气,本想反驳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认为最重要的是使刘方相信他的判断。于是他接着说:“他们尾随着我回到了诊室。”
“你认为是有两个人要害你吗?”
“至少两个,”杜冷定说,“我听见他们在小声说话。”
“你说进了诊室之后,就锁了通向楼道的门,对吗?”
“不错。”
“进了里星之后,又锁了通向外屋候诊室的门。”
“不错。”
刘方走到连接候诊室和里屋的门旁。“他们试图砸开这道门吗?”
“没有。”杜冷定实事求是地说。他记得当时自己对此也迷惑不解。
“好吧!”刘方说,“候诊室通往楼道的门锁了以后,需用一种特制的钥匙才能从外面把门打开。”
杜冷定迟疑了一下,他知道刘方要从自己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是的。”
“谁有那门的钥匙呢?”
杜冷定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不好意思地说:“白婉柔和我。”
刘方温和地接着问:“那些清洁工呢,他们怎么进来呢?”
“我们为此作了一种特殊的安排。白婉柔每周三个上午到诊所,开门让他们进来打扫。我的第一个病人到来之前,他们就将房间打扫完毕。”
“这样似乎有些不大方便吧。为什么他们打扫完其他的房间之后,还不许进你这间屋子呢?”
“因为我这里存放的都是绝密的档案卷宗。我宁愿麻烦一些,也不愿在没人的时候,让陌生人进屋。”
刘方看了警官一眼,看他是不是把杜冷定的话全部记录下来了。刘方看来很满意,他转身对杜冷定说:“我们进候诊室的时候门并没有锁着。没有砸门撬锁……锁竟然开了!”
杜冷定没有吭声。
刘方接着说:“你刚才告诉我们,有门钥匙的只有你和白婉柔。白婉柔的钥匙现在又在我们手里。请再想一想,杜冷定医生,谁还有那门的钥匙?”
“再也没别人有!”
“那么,你认为那两人是怎么进来的?”
突然,杜冷定明白了。“他们杀死了白婉柔以后,仿她的钥匙配了一把。”
“不排除这种可能。”刘方接受了这一推断,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果真是仿配,那我们就会在钥匙上发现石蜡的痕迹。回去让化验员化验一下。”
杜冷定点了点头。一种胜利的喜悦之情在心中油然升起,但这种喜悦瞬间又消失了。
“看来你的判断是,”刘方说,“两个人……目前我们假设没有女人……配了一把钥匙,进入你的房间要杀害你,对吗?”
“是的。”杜冷定回答说。
“你说进屋之后,就锁了里屋的门,是真的吗?”
“是的。”杜冷定说。
刘方的语气还比较温和:“但是,我们发现那门也被打开了。”
“他们一定有那门的钥匙。”
“那么,他们开门以后,为什么没下手呢?”
“我已经讲过了,他们听到录音就……”
“这俩亡命徒,费尽周折,弄灭了电灯,将你困在这里,又进入了你的房间……结果竟未伤你一根毫毛就悄然离去,无影无踪了?”他的话音里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杜冷定觉得既窝火又憋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你明说了吧,医生。我认为不曾有人来过这里,也不相信有人企图杀害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杜冷定愤慨地说。“那电灯是怎么回事?那位守夜人罗刚又到哪儿去了?”
“他就在门厅。”
杜冷定心里一惊。“死了?”
“没有,是他给我们开的门。总开关有根线出了毛病,罗刚到地下室修理去了。我们来的时候刚刚修好。”
杜冷定麻木地看着刘方,最后“噢”了一声。
“我真不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把戏,杜冷定医生,”刘方说,“从现在起,不要把我拉扯进这件事。”他向门口走了几步。“请行个好,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有事我会给你打的。”
警官啪的一声合上记录本,跟着刘方扬长而去。
威士忌的酒劲已经过去,快感也已消失,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抑郁。他处于种无法摆脱的极度困惑之中,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办。他觉得自己很像喊“狼来了”的那个牧童,所不同的是这群狼是可置人于死地都看不见的幽灵。每当刘方一来,他们就无影无踪。究意是幽灵呢,还是……也许有另外的可能。太可怕了!他简直不敢使自己承认这一点。但是他必须承认。
他必须正视自己是妄想狂的可能性。
用脑过度易产生逼真的幻觉。他辛勤地工作,数年如一日,从未休过假;何远强和白婉柔的死又起了催化剂的作用,使他的精神濒于崩溃的边缘,因此,现在发生的这件小事会被无限夸大,从而变得离奇。
这似乎合乎逻辑,可以想象。患妄想症的人生活的地方,每时每刻,每件普通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具有不可言状的恐怖。和车祸一样,如果司机是故意杀人,肯定会走出车门,证实一下是否大功告成。
昨天夜里来的那两个人,他并不知道他们是否带枪。妄想狂就不能断定他们是来杀人的吗?把他们视为鬼鬼祟祟的盗贼,似乎更合情理。他们听到屋里的说话声就溜走了。
可以肯定,如果他们是刺客的话,就会推开已打开的门杀死他。他怎样才能发现实情呢?很显然,再求助于警方,已毫无用处,况且也没人可以求助了。
一种新的想法开始形成。它虽诞生于危难绝望之际,但越琢磨越有道理。于是他拿起电话簿,快速地翻阅着……按行业划分和排列的电话号码部分。
第二天下午四点,杜冷定离开诊所,按电话簿的地址,驱车向西区驰去。车在一座古老的、用棕红色的石头砌成的公寓楼前停下。这楼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他将车停在楼前时,心中反倒疑虑不安起来。是不是记错了地址?正当犹豫之际,一楼房间窗上的牌示跃入了他的眼帘,上面写着:
穆豪杰
私家侦探
保君满意
杜冷定下了车。那天,天气阴沉,寒风凛冽,预报傍晚还有小雪。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冰雪覆盖的便道,进了楼房的前厅。
门厅里充满了来自厨房炒菜的香味和厕所里散发出的尿臭味。他按了一下标有“穆豪杰”的按钮。过了一会儿,蜂音器响了起来。他走了过去,找到了一单元。门上的牌子写着:
穆豪杰
私家侦探
按铃入内
他按了一下铃就走进了房间。
穆豪杰不像是在奢侈品上胡乱花钱的阔佬。所谓的办公室看上去好像是患甲状腺亢进的旅馆服务员马马虎虎布置的,七零八碎的东西塞满了屋里的每一点可用的空间。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面破烂不堪的日本屏风;旁边有一盏东印度的落地灯;灯前放着一张斑痕累累的丹麦式的桌子;报纸杂志东一堆西一垛随处乱放。
里屋的门“砰”的一声开了。穆豪杰走了出来。他身高约有五英尺五,而体重肯定有三百磅。走起路来东摇西晃,圆乎乎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浅蓝色的眼睛流露出坦诚、正直的目光。他已全部秃顶,没有一根头发,脑袋的形状和鸡蛋差不多。至于年龄,则无法猜测。
“你是杜冷定先生吗?”穆豪杰打招呼。
“对,我是杜冷定医生。”杜冷定说。
“请坐,请坐。”大肚子说话带浓重的南方口音。
杜冷定环视了一下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下。他把一沓健身和裸体杂志从一把十分破旧、甚至皮革面都破成碎条的椅子上搬开,小心地坐下了。
穆豪杰肥胖的身躯龟缩在一张超大的摇椅里。“哎,你找我有事吗?”
杜冷定觉得他到这里来似乎是个错误。在电话里,他清清楚楚地将自己的全名告诉了穆豪杰;前几天京城所有的报纸在头版上都赫然登过他的名字,而自己竟在全市选择了这位从未听说过自己名字的私家侦探。他想找个借口立即离开这里。
“是谁向你推荐我的?”他追问说。
杜冷定迟疑了一下,不想冒犯他。“我从电话簿里查到的。”
穆豪杰哈哈一笑。“没有电话薄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说,“电话簿是自从用粮食酿酒之后最伟大的发明。”说完他又放声大笑起来。
杜冷定站了起来,心想自己在和一个白痴打交道。“对不起,穆豪杰先生,我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他说,“我想回去考虑考虑,然后再……”
“可以,完全可以,我明白,”穆豪杰说,“但你得付我会面费。”
“当然啦,”杜冷定说着,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多少钱?”
“五十元。”
“五十……”他很气愤,但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自认倒霉吧。他抽出几张纸币塞到穆豪杰手里。穆豪杰精心地把钱点了一遍。
“多谢啦!”穆豪杰说道。杜冷定觉得今天算是办了件蠢事。他迈步向门口走去。
“医生……”杜冷定转过身来,穆豪杰正一边向他微笑,一边将钱装进马甲口袋里。“如果你觉得这五十花得冤枉,”他口气温和地说,“还可以坐下来跟我谈一谈。我总是说,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讲出来是最好的减轻思想负担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