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肥胖蠢才之口的这种酸溜溜,辣乎平的规劝,几乎使杜冷定笑出声来。杜冷定大半辈子都是听别人诉说心中的苦闷,而今……他上下打量了穆豪杰一番。唉,说说有什么不好呢?也许对陌生人诉说一番还可以减轻苦闷。于是他又慢慢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看来你的包袱不轻呵,医生!我常说,人多力量大,四个肩膀就比两个肩膀强嘛!”
杜冷定开始有点动摇,他经受不住穆豪杰这种格言式的规劝。
穆豪杰两眼注视着他,“你有什么麻烦吗?女人还是金钱?我常说,如果不贪财好色,就从根本上减少了世上许多麻烦。”穆豪杰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朝待着他的回答。
“我……我认为有人要杀害我。”
穆豪杰眨了眨眼睛。“你认为?”
杜冷定没有正面回答。“也许你能告诉我谁是侦破这类案件的专家。”
“当然能,”穆豪杰说,“穆豪杰。全国最出色的侦探。”
杜冷定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我呢,医生?”穆豪杰启发式地问,“看看咱俩是否可以理出个头绪来。”
杜冷定勉强地笑了笑。穆豪杰说话的口气完全跟杜冷定平时对病人说话的口气一样。静下心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有什么不可以呢?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用最简练的话言告诉了穆豪杰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他说着说着,竟忘记穆豪杰在身旁,他简直是在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描述着所发生的莫名其妙的怪事。他很明智,只字未提当时担心自己精神不正常。杜冷定已经讲完了,但穆豪杰还在乐呵呵地望着他。
“你似乎有点小题大作。可能真有人要杀害你,但也可能你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妄想狂。”
杜冷定吃惊地抬起头,没想到穆豪杰还真有两下子。
穆豪杰接着说:“你刚才说有两位侦探正在调查此事,你能让我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杜冷定有些顾虑。他不愿让这家伙知道得太多。此时他但求尽快离开这里。“陈晨,”他回答说,“和刘方。”
穆豪杰的面部表情起了些微的、令人几乎察觉不出的变化。
“为什么有人要杀你呢,医生?”
“我不知道。据我所知,我没有仇人。”
“嗬,得了!每人周围都有仇敌。我常说,生活就像一个面包,仇敌使生活这块面包吃起来更有滋味。”
杜冷定没有作出任何同意的表示。
“结婚了吗?”穆豪杰接着问。
“没有。”杜冷定回答说。
“搞同性恋吗?”
杜冷定叹了口气。“又问这个,这些警方都问过了,并且……”
“是呀。不过,是你花钱请我来帮你忙的。”穆豪杰毫不介意。“你欠别人钱吗?”
“这个月的账还没付呢!”
“你的病人怎么样?”
“他们怎么啦?”
“唉!我常说,寻找贝壳就要到海边去。你的病人都是一群疯子,你说对吗?”
“不对,”杜冷定说得很干脆,“他们只不过有点毛病。”
“是他们自身不能调理的感情上的毛病。会不会有病人在打你的主意呢?当然啰,没有任何事实上的原因,但他们会凭空想象出缘由而对你怀恨在心。”
“有可能。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的大部分病人都经我治疗一年或一年多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对他们的了解如同正常人之间的了解一样。”
“他们从没有对你大动肝火吗?”穆豪杰有点天真地问。
“有时候发火。但是,我们不是在找怒汉狂人,而是在找杀人狂,杀害了至少两个人,又几次企图杀害我的那个杀人狂。”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他是我的病人,而我至今还没有任何察觉,那么,你面前的便是天字第一号草包心理分析家。”
他抬起头,发现穆豪杰正在注视着自己。
“我常说,办事要分先后。”穆豪杰心情愉快地说。“第一步我们要搞清楚是否真有人要送你归天,还是你自己想入非非,无中生有。对吗,医生?”说完,他咧嘴笑了笑。他的话虽然刺耳,但微笑暖人心,叫人无法生他的气。
“怎样才能搞清楚呢?”杜冷定问。
“很简单,”穆豪杰说,“你的问题是这样:你正站在本垒上准备击球,但还不知道是否有人要掷球。因此,首先我们要弄清楚是否真有一场比赛,然后再查明有哪些运动员。你有汽车吧?”
“有啊。”
这时杜冷定早已把另找私家侦探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他现在意识到,在穆豪杰那平淡无奇的脸上以及那些不伦不类,自编自造的警句中,蕴藏着宁静和智慧。
“我认为你精神太疲劳了,”穆豪杰说,“想让你休息几天。”
“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上午。”
“那怎么能行!”杜冷定不同意,“我已经和病人约好了……”
穆豪杰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辩解。“取消约会。”
“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不是在给你讲应怎样解决你的难题吗?”穆豪杰问。“从这里你直接到旅行社去,让他们给你在……”他想了想,“希尔顿饭店预定一个房间。那是横贯山脉的一次愉快的旅行……你住的那楼有车库吗?”
“有。”
“好哇!告诉车库的人,为了这次旅行,把车检修一下。你不愿半路上汽车出故障吧?”
“下周再去不行吗?明天我已经安排满了。”
“定完房间以后,就回到诊室去,电话通知病人说你有急事,一周后才能回来。”
“我真的不能走,”杜冷定说,“这是不……”
“你最好打电话通知陈晨,”穆豪杰接着说,“我不愿你走后警方到处找你。”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杜冷定问。
“为了你那五十呀。这倒提醒了我,还应付我二百的定金,另外,每天给我五十作日常费用。”
穆豪杰拖着他那肥胖的身躯从摇椅上站起来。“你明天要起个早,”他说,“以便在天黑前到达。早晨七点出发行吗?”
“我……我想行吧。可是,到山里去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走运,我们能发现运动员名单。”
五分钟后,杜冷定心事重重地上了汽车。他已对穆豪杰讲过,他不能走,不能如此匆忙地离开自己的病人;但是他知道现在不得不走了。他已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一个私家侦探。在他准备开车离去的时候,又看到了窗户上的那块小牌子:
保君满意
但愿如此,杜冷定默默地祈祷着。
旅行之事按计划进展得很顺利。杜冷定来到了麦迪逊大街上的旅行社,在希尔顿饭店预定了一个房间,拿了一张交通图和许多有关山脉的彩色小册子。尔后,他又给诊所的问询处打了个电话,让他们通知病人,取消预约,以后另行通知约见日期。最后,他又给第19区警局挂了电话,找陈晨通话。
“陈晨有病在家。”一个呆板的声音说。“要他家的电话号码吗?”
“好吧!”
几分钟后,电话接通了。听陈晨的声音就知道,他患了重感冒。
“我决定到外地去几天,”杜冷定说,“明天上午走,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看来陈晨是在考虑什么。“这个主意不坏,到哪儿去?”
“我想开车到希尔顿饭店住几天。”
“好哇,”陈晨说,“不要着急,我和刘方会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的。”他稍犹豫后说:“昨天你诊室出的事我已听说了。”
“是刘方讲的吧?!”杜冷定问。
“你见到要杀你的人了吗?”
看来陈晨还是相信他的。
“没有。”
“没有任何有助于我们破案的线索吗,比如肤色、年龄,身高?”
“对不起,”杜冷定说,“太黑了,看不清。”
陈晨用几乎不通气的鼻子使劲吸了吸气。“好吧?我会密切关注这一事情的。也许你回来时就有好消息了。自己要当心,多加保重,医生。”
“我会小心的。”杜冷定感激涕零。说完挂了电话。
尔后,他给胡庆怀的老板打了个电话,简单地介绍了胡庆怀的病情,告诉他尽快把胡庆怀送进精神病院,别无选择。然后杜冷定又和秦光通了电话,将旅行一周之事告诉了他,并请他为胡庆怀作一些必要的安排,秦光一口应充。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明早动身。
最使杜冷定不安的是星期五见不到齐沁欣了,也许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在驱车回家的路上,他反复琢磨着穆豪杰这个人。他对穆豪杰的用意也可猜出一二,让杜冷定告诉所有的病人,他要离开几天,这样可以发现杀人者……如果有的话……是不是杜冷定的病人之一。以杜冷定的此次外出为诱饵,引杀人狂钻入圈套。
穆豪杰还叮嘱他把通讯地址及时告诉总机和门卫,让众人都知道他的去向。
杜冷定把车开到楼前停了,杨波已在那里迎接他。
“我明早要出去旅行,杨波,”杜冷定告诉他说,“请车行把我的车检查一下,加满油,可以吗?”
“这事交给我了,杜冷定医生。什么时候用车?”
“七点出发。”杜冷定感觉到杨波一直盯着他走进公寓。
走进住所,锁了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窗户。一切都没有问题。
他吃了两片安神药,脱了衣服,痛痛快快地先冲了个热水澡,又浸泡在澡盆里,懒洋洋地,舒服极了。精神上的紧张和浑身的疼痛都被热水浸泡得化为乌有。他躺在舒适的澡盆里,静静地思索着。为什么穆豪杰一再叮嘱他别让汽车半路上抛锚?
因为最可能遭受攻击的地点是卡兹奇山区中人迹稀少的公路上。万一杜冷定受到攻击,穆豪杰能有什么对策呢?穆豪杰拒绝向他透露整个方案……如果有方案的话。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正往套子里钻。
穆豪杰说他为追杀杜冷定者设下了圈套。但是想了一遍又一遍,答案总是一个:好像是为抓住杜冷定而设的圈套。这是为什么呢?杀了他对穆豪杰有什么好处呢?杜冷定暗暗思忖,天哪?我在静安电话簿里随便找了个名字,而现在……我相信……这个人要暗害我!我是妄想狂!
他觉得眼皮沉重,药和热水澡还真起作用。他将疲倦的身躯拖出澡盆,小心地用毛巾擦干伤痕累累的身体,穿上睡衣。他上了床,将闹钟拨到六点整。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清晨六点,闹钟把杜冷定从梦中惊醒。好像时间根本就没有流逝,一醒来首先想到的是:我不相信这是一连串的巧合,也不相信我的一个病人是杀人成性的凶犯。
因此,要么我已是妄想狂,要么正在变成妄想狂。事不宜迟,必须立即请教其他的心理分析专家,可以先给吴杰医生打个电话。
他知道,那意味着自己事业的结束,无异于自杀。但这实在是出于无奈。如果他真患妄想症,他们也一定会对他进行治疗的。是不是穆豪杰认为他接手了一件“精神病例”,故而建议我休假?不是因为他相信有人要我杜冷定的命,而是因为看到了精神崩溃的症状,也许最明智的举动就是听穆豪杰的话,到山里度几天假。
他自己解开了思想疙瘩,开始冷静地进行自我评价,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精神出问题,开始脱离现实。度假回来后,他将与吴杰医生预约,接受他的治疗。
作出这样的决定杜冷定是很痛苦的。但一旦决定,心也就安定下来了。他穿上衣服,把五天内所需换洗的衣服放进皮箱。然后,提着箱子向电梯走去。
董翠没有上班,电梯要自己操作。杜冷定把电梯一直开到地下室的车库。他环视了一下,想找到看车库的人,但是他无影无踪。车库里空无一人。
杜冷定看到自己的汽车停在一个角落里,紧挨着水泥墙壁。他走到车旁,打开后门把提箱放在汽车的后座上,又打开前门,侧身钻进汽车,坐在方向盘前。正当他准备发动马达时,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来。杜冷定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真准时。”原来是穆豪杰。
“我真没想到你会来为我送行。”杜冷定说。
穆豪杰看着他直笑,胖胖的脸上咧着一张大嘴。“我没事可干,睡也睡不着。”
杜冷定对穆豪杰的老练圆滑顿时肃然起敬。他只字不提杜冷定是精神病人,别出心裁地建议他驱车到乡间去休假。现在杜冷定只好假戏真做,以表明一切都很正常。
“我想来想去,最终认为你的想法是对的。我要开车进山,看看是否能得到这场球赛的运动员名单。”
“噢,要为这个目的,”穆豪杰说,“你哪儿也不用去了,已有人替你张罗好了。”
杜冷定茫然不解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很简单。我常说,你要刨根问底,就得开土挖掘。”
“穆豪杰先生……”
穆豪杰靠着车门,“你知道我发现你这点麻烦事的诱人之处在哪里吗,医生?似乎每隔五分钟就有人要暗算你……大概是这样。大概正是这点吸引了我。在我们还没有弄清是你精神失常,还是真的有人要杀死你之前,我们无从着手。”
杜冷定看着他,“可是,山里……”他轻声地说。
“噢,你根本就不用去山里,医生。”他打开车门。“下车吧。”
这下可把杜冷定弄糊涂了,他只好从命下了车。
“你知道吗,那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我常说,要想逮住鲨鱼,就必须先把水搅浑。”
杜冷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看来你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山里度假。”穆豪杰不紧不慢地说。他绕到车前,抓住车盖拉手,打开了车盖。杜冷定跟过去,站在一旁朝里一看,继电器上绑着三根雷管,两根细导线松松地接在打火装置上。
“饵雷。”穆豪杰说。
杜冷定看着他,不解地问:“你是怎么……”
穆豪杰笑了笑。“我说过我睡不着觉,差不多半夜就到了这儿。给了守卫点钱把他打发走了,让他去散散心。我便趁机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这位看守的合作还值二十块钱,”他补充说,“我不想使你显得那么小气。”
霎时,对这位胖先生的敬慕之情油然升起。“你看见是准干的吗?”
“没有。这事是我来之前干的。清晨六点我估摸着没人再来了,就检查了一遍,”他指着那两根悬松的连线说,“你的‘朋友’也真够精明的,他们还装了第二个饵雷,假如你完全打开车盖,这根线就会引爆。同样,如果启动马达,也会引爆。这些炸药是够炸毁大半个车库。”
杜冷定听后觉得一阵难受,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穆豪杰同情地望着他。“打起精神来!”他说,“看看我们取得的成绩。我们已弄清了两件事:第一,你不是精神病;第二,”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我们知道有人千方百计要杀死你,杜冷定医生。”
他们坐在杜冷定的起居窒里交谈着。穆豪杰肥胖的身躯不但填满了大沙发,还挤到座外来。穆豪杰已将拆下的炸弹小心地放进自己汽车的后备箱里了。
“难道你不应该留着那颗炸弹不动,让警察亲眼看一看吗?”杜冷定问。
“我常说,世上最易让我混乱的就是信息过剩,叫人无所适从。”
“这件事可以向刘方证明我一直讲的是实情。”
“是吗?”
杜冷定明白他的意思。至于对付刘方,杜冷定完全可以把炸弹放回原处。然而,一个私家侦探,竟对警察隐瞒证据,这样的事对杜冷定来说,未免有点费解。他觉得穆豪杰好像一座巨大的冰山,大半个在水面之下,在这个看起来温和斯文、步履蹒跚的乡巴佬的背后,有个真正的穆豪杰。
现在听了穆豪杰这番谈话,他不禁欢欣鼓舞。他没有精神错乱,世界上也没有突然间险恶恐怖的巧合。此刻,凶手仍逍遥法外,而且出于某种原因,正在追杀杜冷定。杜冷定想:天啊?毁坏我们的肉体是何等的容易呀!几分钟前,他作好思想准备,相信自己是妄想狂。穆豪杰对他真是恩重如山。
“……你是医生,”穆豪杰说,“而我是上了年纪的侦探。我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杜冷定渐渐明白了穆豪杰的隐语:“你是想听一听我的看法,我们在搜寻的是什么样的人。”
“正是这样,”穆豪杰笑了笑,“我们是在同疯人院跑出来的杀人狂打交道呢,还是……”
精神病院,杜冷定自然想到。
“背后还有文章吗?”
“还有更复杂的背景。”杜冷定立即回答说。
“根据什么呢,医生?”
“首先,昨晚有两人闯进我房间,如果说一人是疯子,这还可以接受。但两个疯子合谋就令人难以置信了。”
穆豪杰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说,接着讲。”
“第二,精神失常的人会有失控行为,但是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井井有条。我不明白,为什么何远强和白婉柔相继被杀;如果没有错的话,我则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遇难者。”
“根据什么说你是最后一个呢?”穆豪杰好奇地追问。
“因为,”杜冷定回答说,“如果还有其他的暗杀,那么他们第一次谋害我失败以后,就会紧接着干掉名单上的另一个人。但是他们并没有那样做,而是一直把目标对准我,必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你知道吗?”穆豪杰称赞说,“你天生就是当侦探的材料。”
杜冷定紧皱眉头。“有几件事真不可思议。”
“哪件事?”
“第一,动机,”杜冷定说;“我不知道谁对我……”
“以后再谈这个问题。还有什么?”
“如果真的有人要害死我,当汽车撞倒我以后,司机只要向后倒一下,再从我身上轧过去,不就完了吗?当时我己失去知觉了。”
“噢?这就涉及到吴杰先生了。”
杜冷定看着他,感到莫名其妙。
“吴杰先生是那次车祸的见征人,”穆豪杰耐心地解释,“我在关于车祸的报道中看到了他的名字。昨天你离开我办公室后,我找了吴杰一趟。到他家乘出租要花三块五,对吗?”杜冷定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顺便说一下,吴杰先生是个皮货商,那些裘皮华丽极了,如果你打算为女朋友买件裘皮大衣,我可以给你打折扣。言归正传,星期二晚上,也就是出车祸的那天晚上,吴杰从他嫂子工作的办公楼里走出来,他哥哥吴泰……一个《圣经》推销员……得了流感,他是去送药的。他嫂子下班后顺便把药带回家给他哥哥服用。”
杜冷定听得有点不耐烦了,但他极力克制自己。即使穆豪杰坐在那里,全篇背诵《某人语录》,他也要强迫自己听下去。
“吴杰先生放下药之后,就走出大楼,正巧看见那辆高级轿车向你撞去。事情就是这样,当然,那时他不知是你。”
杜冷定连连点头。
“从吴杰所在的角度看,汽车好像在滑行。你被车撞倒后,他便急忙跑过去,看是否能帮你什么忙。那辆轿车向后倒了一下,正要从你身上轧过,司机看见了吴杰先生,于是就像蝙蝠出窝那样逃之夭夭了。”
杜冷定咽了口唾沫。“假如没有吴杰先生挺身过问的话……”
“是啊,”穆豪杰深沉地说,“那我们就不可能见面了。这帮家伙不是在做儿戏,而是要对你下毒手呢,医生!”
“那晚摸入我的诊所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他们不破门而入呢?”
穆豪杰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这还是个迷。他们完全能够冲进屋去,杀死你以及和你在一起的任何人,然后再溜之大吉,不会被人发现。但实际上,当他们发现你不是孤身一人时,就悄悄溜走了。这显然和他们的整体做法很不相称,除非……”他说。
“除非什么?”
从穆豪杰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在思索着什么。“我在想……”他喘了口气。
“想什么?”
“还不太成熟。在发现他们杀人动机之前这个想法没有什么意义。”
杜冷定无奈地耸耸肩膀。“我不知道谁有杀我的动机。”
穆豪杰考虑了一会儿。“你和你的病人何远强和白婉柔之间有什么秘密吗,只有你们三人知道的秘密。”
杜冷定摇摇头。“我唯一的秘密就是保密的病人档案,但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大开杀戒。我的病人中既没有外国间谍,也没有在逃的罪犯。他们不过是平民百姓……家庭妇女、专业人员、银行职员……一群有毛病的人。他们的那种毛病自己是无法改正的。”
穆豪杰坦然地望着他。“你敢肯定没窝藏凶手吗?”
杜冷定口气坚决地说:“绝对没有。我昨天也许还不敢这样说。对你实说吧,昨天我还以为自己得了妄想症,而你是在哄骗我。”
穆豪杰笑了笑。“我也曾有过这种考虑。”他说。“你和我电话相约以后,我对你作了一番调查,拜防了几位医生朋友,看来你还很有名望。”
看来,“杜冷定”先生还真为穆豪杰这乡巴佬撑了门面。
“如果我们现在去警察局,”杜冷定说,“报告所掌握的情况,起码可促使他们采取行动,挖出幕后操纵者。”
穆豪杰用带有几分吃惊的目光看着他。“你这样认为吗?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对吗,医生?”
事实也是如此。
“我绝不会丧失信心的,”穆豪杰说,“我们已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大大缩小了范围。”
杜冷定的声音流露出失望的情绪,“美国本土任何人都有可能作案。”
穆豪杰坐在那儿,凝视着天花板。最后他摇了摇头,“家属。”他叹了口气说道。
“家属?”
“医生,你说你非常了解你的病人,我相信你的话。你说他们不可能干这种事,我只好同意,因为‘虎穴’是你的,你就是‘虎子’的保管员嘛!”他倚靠在沙发背上,“但是,请告诉我,你接收病人时,要见他们的家属吗?”
“不!有时家属根本就不知道病人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疗。”
穆豪杰仰靠在沙发上,感到很满意。“既然如此,可就有戏了。”他说。
杜冷定看着他,“你认为是病人的家庭成员要杀害我?”
“有这种可能。”
“他们和病人一样,无缘无故不会害我。和病人相比,家属更与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穆豪杰吃力地站直了身子。“有的事是你万万想不到的,医生。告诉你本人打算怎么办吧,先给我开列一张近四五周内接待的病人的名单好吗?”
杜冷定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不行!”
“因为医生对病人保密的承诺吗?现在是该灵活一点的时候了,你的生命危在旦夕!”
“我认为你的思路不对。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和我的病人及其家属都毫不相干。即使他们家中有精神病患者,在精神分析中也能觉察出来。”他摇了摇头。“对不起,穆豪杰先生,我一定要保护我的病人。”
“你说过,在病历中没有什么重要内容。”
“对我们都无关紧要。”他想起了病历中的一些内容。何远强在第3大街的酒吧里和海员鬼混;于莉莉和乐队队员动手动脚,寻欢作乐;十四岁的九年级学生王茉是……“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我不能让你看病历档案。”
穆豪杰耸耸肩膀,“那就算了吧,”他说,“算了。不过你得为我干点事。”
“干什么呢?”
“将上个月你与病人的谈话录音带全部拿出来,逐个仔细听一遍。这次不要像医生那样,而要像侦探那样去听,去捕捉可疑的蛛丝马迹。”
“包在我身上,分内之事,理应尽力。”
“再重申一下,你要百倍警惕,存没有破案之前,我不愿失去你。”他顺手拿起大衣,费了好大劲才穿上,那动作活像大象跳芭蕾。杜冷定想,按理说胖人有风度,但穆豪杰不在此列。
“你知道这个难题的特点吗?”穆豪杰问。
“什么特点?”
“你刚才已点到了。你说有两个人,可能其中一人对你怀有刻骨仇恨,必置你于死地而后快,可为什么是两个人呢?”
“不知道。”
穆豪杰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哎哟?”他最后惊叫道。
“什么事呀?”
“刚才我灵光一现,有了新的推断,不仅是两个人,可能有更多的人在伺机对你下毒手。”
杜冷定用怀疑的目光瞅了他一眼。“你意思是说有一群疯子在追踪我?无稽之谈!”
穆豪杰的脸上呈现出喜悦和兴奋。“医生,我能想象出谁可能是这场球赛的裁判。”他看了杜冷定一眼,眼睛显得分外明亮。“我现在还无法解释,但知道是谁。”
“谁呀?”
穆豪杰摇摇头,“如果我告诉了你,就会被送上西天的。我常说,不要信口开河,夸夸其谈,肚里要真有货才行。好比射击,要先检查一下子弹是不是上了膛。现在我仅是练习射击。如果我的路子走对了,再告诉你也不迟。”
“但愿你走对路子。”杜冷定急切地说。
穆豪杰盯着杜冷定,过了一会儿说:“不,医生,如果你珍惜生命的话……但愿是我错了吧。”
说完,穆豪杰就走了。
杜冷定乘出租汽车来到诊所。
这天正是星期五,离圣诞节只有三天了。马路上的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多半是采办圣诞节用品的人们。他们穿着厚厚的衣服,顶着来自哈得逊河的凛冽寒风。明亮的商店橱窗都披上了节日的盛装,布满了装有彩灯的圣诞树,还有耶稣诞生图中的人物雕像。人间太平……圣诞树……许墨雨及他们未出世的婴儿。
终有一天……假如他幸存在世……他将创造自己安宁的生活,不再受过去那痛苦的折磨,让过去永远成为过去。他知道,也许能与齐沁欣……他果断地止住这联翩而至的浮想。对一个即将同自己心爱的丈夫一道离开美国的已婚女子想入非非,未免有点荒唐。
出租车开到诊所楼前停下来。杜冷定从车内出来,神色不安,东张西望。可是,他该如何提防呢?杀手是什么人,用什么武器,他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