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其实在说完之后也并没有觉得不对，直到看见两人的眼神暗淡下去，老板这才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也并没有道歉，他只是扭头，用夹子从锅里捞出了什么，端了两个盘子到他们面前。

正是两小碟的卤海带结子：“我请的。”

“谢谢。”

“……”

姜安之没说话，眼睛甚至不敢去看那盘小菜，随意地刨了两口，把下酒菜全扒拉进嘴里。

可眼泪却啪嗒啪嗒落在了空盘子里。

她不敢抬头，只能没形象地擦了一把嘴：“我，我出去一下。”

带着脆弱的笑容，姜安之离开了小店。

易如常望着面前的小碟子，这才慢慢拿起了筷子。

而她没有说完的话，易如常紧紧握住杯子的手似乎在替她诉说：我都记得。

“那是你们小队里的人？当初怎么么有这样的美人呢？”还有人没眼力见儿，喋喋不休。言语好似空气中的食物气息，没有任何攻击性，却久久不散。

其实说到底，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坏心，只是八卦心存在，也觉得言语并非什么锋利的武器。偶尔说出话来，他们能根据眼色和气氛，甚至知道事后得道歉，这样已经非常难得了！

只是可惜，说出去的话，飞出去的刀子，就像泼出去的水。

扎在心上，就是一个窟窿。就是一道疤。

可能真的像是蔡哥当年说的那样，情绪生物都有弱点，人的弱点便是八卦，但是八卦能让他们在苦难世界中活得更好，那就让他们这样做吧，人世间悲苦太多，切不可让他们没了八卦的对象，没了聒噪他人的兴致。

也好，也好。

易如常环视一圈，刘海下的眼神有些暗淡，让人看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末了，只是不深不浅地，带着他习惯性地笑，说上那么一句：“丑小鸭为爱变成白天鹅，童话故事没看过？”

周围的客人，大多数听不懂他这句似乎有些禅机的话，兴致也不太高了，或是面面相觑，或是根本转过脸，继续讨论这一次的学院祭，或者门派里的事情，关于，谁家又出了天才，练得和当年的谁谁谁一样好，或者，谁又开发了华而不实的新招数，也不见得有几个用处，打也打不得。

谁叫修士要管的事情很多，甚至，太多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你看，他们做的非常好。

莫礼却一直看着他，注意着易如常的一举一动。今天的易如常，或者说想起了从前的易如常，显得有一些不太一样，或者应该说，是

这样的易如常才是真的他？

连老板，端着菜到她们面前之后，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易如常，眼中虽然是好笑，却是认真的好笑。与客人的眼神完全不同。

似乎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老板看着自己，易如常头也不抬，开口便道：“他们只在意热闹，你们还在在意什么呢。”

老板视若罔闻，只问：“他呢。”

“他牺牲了。”

短短一句权做回答，随即，易如常朝老板举杯，以茶代酒：“当年的事情……我们散得匆忙，没来得及找你。”

听闻这个消息，老板神色略略黯然，沉吟了一会儿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找了个三只白玉色的杯子出来。并排摆在桌子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看上去就十分精致的白玉酒瓶。

将三只杯子满上，易如常从善如流端了两杯，分了一杯给莫礼。

“敬蔡礼达。”

“敬蔡礼达。”

“敬，蔡先生。”莫礼虽然不太愿意喝酒，但是上一次，他陪着易先生一起送了山神，这一次，他也不想错过。

按照先生的意思，那位蔡礼达先生已然逝去了。他虽然只听了些关于蔡先生只言片语，却已经觉得这位蔡先生才智机敏非同一般。英雄从来都值得他这样的后辈顶礼膜拜。

一杯酒，不算什么。

老板侧头，对莫礼一直称“先生”这称呼很是满意。

三只杯子聚在空中，然后，三人仰头，同时饮下杯中甘酿。

刚入口莫礼就惊呆了，这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果香酒香，味道也太好了吧。莫礼咂咂嘴，酒不醉人，他脸上已经有些绯红。

“我们要去找姜姐吗？”莫礼想起姜安之没有享用这样的好酒，好心地问道。

易如常没回答他，似乎没听见一般。

老板重新忙碌起来，很快给宁宁准备了一盘青柠泡鸡脚，卤牛肉加干碟，苦瓜滑蛋，莲子粥，腰果鸡丁，把宁宁面前本来不大的桌面都摆满了。她可一点儿不苦恼，全往自己面前多拢了拢，抄起筷子吃得是一张小嘴，不对，是一张包子小脸根本塞不下，看着菜迅速浅下去，莫礼真的怀疑姜姐姐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吃到一口剩的。

算了，要宁宁剩下一口吃的？怕是要等到海枯石烂了。

“谁敢抢你的啊！你倒是给我慢慢嚼啊！”莫礼看不下去，摇了摇头。

老板的好酒是不给了，易如常要了点别的酒，勉强喝了几杯，也觉得舌头上没有那么好的味道。但是那又如何？喝了几口之后他舌头都麻了，随意喝点儿也就得了。

等了半天没回答

，莫礼都放弃了，易如常这才放下酒杯，像是个老头子一样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这才嘟嘟囔囔道：“不用了，找她做什么，从前我们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现在她都这么大了，还要她跟着多不合适，我俩光着屁股给她看多少回了，要收费了，何况……”

说着说着就有点跑偏。

莫礼思索之后，明白他是把从前的事情搞混了。原来，易如常酒量真的很差啊。

“何况……”

在易如常的心中，仍然在继续碎碎念。

易如常嘴里似乎还有麻麻的感觉，舌头也慢慢不利索，便把剩下的话含在嘴里：何况，姜那个小孩儿，她从前虽然是个哭包，可如果没了蔡礼达，他不信她现在还会沉溺在悲伤中那么久。她早就成长了。

毕竟当年在他们之中，她虽然沉寂无语，却被默认是他们中成长最快的一个。

莫礼见易如常都醉了，心中想的只是如何带这么大身躯的易先生回那个洞，想到这里就一脸愁态。

不管他怎么想，易如常还是咂咂嘴，舔了舔嘴里剩下的酒气，满足地咽了下去，模模糊糊道：“让她静一下也好……”

老板此时端出来一万带着油泼辣子香的蒸面，易如常猪八戒似的顺着味道重新坐起来，随手要将那盘子面给接过来，好像就是自己点的一般自然。

“诶嘿嘿！”易如常模模糊糊地笑了笑，眼神散漫而微红，荡漾一些不明不白的波痕。

“嘿也没用。”幸好老板有原则，一巴掌拍开这醉汉的手，还给了可怜巴巴的莫礼，然后答应拿剩下的料给他再多做一碗，才把易如常哄得继续趴下去。

随着老板重新回到厨房，木质的帘子随着他进出晃动，在这样的波纹之中，他似乎又看见了十年之前

满面泪水的少女，清汤挂面的头发满是灰尘和血水，而她跪在地上，捧着满地的鲜血残骸，身后是无尽烈火，衬得她好似从地狱中来。

干涸的唇开开合合，她轻声，却一字一句都问在了刀刃之上：“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不是别人，这里不是很安全才对的吗？不是有很多人参与吗？！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达哥，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从前无论怎样的境遇，都从来没有逼得少女说出这样的重话。

此话一出，她脸上的青涩和活泼，随着她说出的话，慢慢消散在天空之中。与血液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她的脸色，越发的暗沉。

少年易如常心下一沉。

恍惚之间，他模模糊糊预感到她似乎会做一些什么他不能阻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