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着实没料到秦羡真是特意过来找她的。
她这不期待之外的惊讶又多了几分。甚至于,她内心闪过一丝欣喜,只被她静悄悄的掩了。她不许自己有这样的情绪出现。
“回去吧,叫他们久等了。”秦羡也不多言,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他便是这样一个性子,做得多,也不邀功,你知道或者不知道,于他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卫昭任他拉着手,看着他结实的臂膀,说道,“可你终究已经有孩子了,以后也会儿孙满堂。我闹又能闹成什么样子?你现在说的好,日后真的再闹了,怕也不会再护着我了。我这人福薄,又怕痛,也不一定有孩子,岂不是孤苦的很?”
“姜宁,你真心希望我儿孙满堂?”
卫昭嘟嘴,“哪有什么真心?男人不都希望自己有后,子嗣绵延,日后儿孙满堂么?”
秦羡皱眉道,“谁与你说的这话?”
“还要谁与我说,不过是我自己悟的。”
秦羡失笑,“你没事瞎悟什么?”
卫昭,“……”
秦羡继续道,“我又没有什么皇位需要子嗣来继承?我这大统领之位是靠我实打实的打出来的,别人若有这个本事,都可以去当了去。我所希望的也不过是秦家有后,而且这希望,也是为了旁人,并非为我。母亲多有催促,她怕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亲。于我而言,我征战在外,说不定哪一日就马革裹尸了,没有孩子反倒没有牵挂,一身轻松。可又回到我们方才说过的话,谁又能肆意妄为全然不顾旁人呢?”
原来秦羡是这样的想法,她顿时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日后真的嫁他,在孩子方面,这个可能会让她为难,用手段来避免的难题现在不显得难了。
卫昭故意叹口气,道,“哎,你可不能死。我可不想那么快就当了寡妇。你若死了,我在大统领府,便是无人可依了。”
秦羡一直记着她的话,她虽在用尽心机,可她所求的不过是自保,能快快活活的活下来。这目标看似简单,却也奢侈。
他对她原是怀疑,猜忌,可逐渐的,他好像开始明白她了。她不过是在那洪流中挣扎着活下去。她看到她软弱的样子,看到她如何关心自己的侍女,他也能察觉到她多次利用自己的软弱来给自己下套求自己所得,也知道她在西狄如何独当一面,护住同行人的性命。
她不止一面,只那些好的不好的,都叫他不能生气。人一旦为了活下去,用了一些手段,便显得不那么可恶了。何况那些手段,不是为了害人为目的,而只是为了保住自己。
他心疼这个女人。
是以她主动将那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他便也决定义无反顾了。
他不再多有隐忍,不顾旁人的眼光,愿意去抱住她。也会为了给她致歉,不愿意多等几天,抛下帝都城的事情专程骑马过来。
他这二十几年,恪尽职守,谨慎行事,从没有这么任性过。
他任性了,这任性的滋味让他觉得刺激又欢喜。
他或许不会再为旁人这么任性了。但为了她,或许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任性,只她喜欢便好。
他将她的手握紧,道,“只我活着一日,便会尽力护你。且我会为了你,尽量保住自己这条命。”
他是冲在前头的大统领,从不畏缩的躲在众多将士的背后。于他而言,这一句尽量保住自己的性命,便是无比郑重的承诺。
卫昭心底的那一份小欣喜便又刺溜出来,似乎要生根发芽。
卫昭强行按住,又问道,“那我问你,若是我嫁过去,与孟澜吵架了,你帮我,还是帮她?”
秦羡道,“她贤良温婉,不会与你生事端。你虽性子要强些,可你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你二人,我是不担心会吵架的。”
“圆滑,狡诈!我才不会信了你这样的鬼话。”卫昭甩开他的手,沉着脸,径自往前去了。
“你怎的又生气了?”秦羡自认说的是句实话,怎么就变成鬼话了?
卫昭转头看着他,道,“秦大统领,你命里缺根筋吧?我这是听不惯你说旁的女人好啊,我便是这种性子的人,你且记住了。”
卫昭说完,便转头继续走了。
秦羡稍稍反应,不由勾唇。
她这是在意他呢。因他吃醋,他心中竟觉得欢喜。
卫昭回去的时候,所有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在客栈外等着她。
她没有看到李汉,说明绾绾还在楼上。
她对赵立道,“你等我片刻,我带绾绾过来。”
赵立笑道,“小殿下这是什么话?就是今日不走,属下等也绝无怨言的。”
卫昭道,“那是不能的,你们都离家很久了。多耽误一刻,便对你们是折磨。你们想自己的妻子,想父母,想孩子了,我不能这么自私。”
赵立便笑了笑,叉手道,“小殿下体恤大家的心情,属下等感恩。”
卫昭不言语,便上去了。
李汉果然守在房间附近。
卫昭见到他,便有些无地自容。她若对不起绾绾,那她也对不起李汉。
李汉虽然憨憨的,可逐渐的也活泼起来,在队伍里头也逐渐有了威信。魏棠这种二流子的人,到了李汉跟前,也讨不到什么好。可自从出了绾绾的事情,他就像变了一个人。那股子憨劲没了,他一下子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只默默做事的人。
卫昭上前,李汉也走前几步。
“我走之后,她吃饭了没有?”
李汉点头,“芸娘出来的时候,盘子和碗都空了。”
卫昭放心一些,说道,“她后来可有哭过?”
李汉摇头,“属下没听到。”
卫昭又放心一些,不哭不闹,又愿意吃饭,她应该是真的想明白了。
卫昭便要转头进屋,李汉却叫住了她。
“小殿下……”李汉欲言又止,他经常说不出话来。
卫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没事,她能自己扛过来。只这事,你别怨我瞒着你。”
李汉垂了垂眼眸,道,“我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很小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的事。”
卫昭微微一愣,想着他知道了便也知道了。这事情,被李汉知道也没什么。若是到了京都城真的要将绾绾留在外头,若论能顾着她的人,除了李汉,卫昭想不到旁人。
卫昭道,“你也很憋屈,这件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李汉忙叉手道,“这件事不是小殿下的错,是那西狄人的错。属下书读得不多,可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怪不得小殿下。”
李汉说不怪她,绾绾也从来没埋怨过她,秦羡也让她不用自责。他们都在为她开脱,可她却心中有愧。只她也知道,内心深处,她亦不希望那个受屈辱的人不是她自己。当然她希望完美的是两个人都没有受辱。可这已经不可能了。
她推门进去,见绾绾坐在桌边,怔怔的看着窗户纸出神。她的动作神态,与她离开屋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卫昭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脸,上前道,“我们该走了,别人都等着咱们呢。”
“好。”绾绾起身,忽而拉住卫昭道,“我方才问了芸娘,生孩子的时候痛不痛,她说痛,痛的要死掉了。”
卫昭拍了拍她的手道,“所以不生,我不叫你受这份痛苦,我们回了京都城就把这个打掉。”
绾绾又道,“可芸娘说等生下孩子,看到孩子的脸,听到他的哭声,便再也不觉得痛了。仿佛所有的痛都值得了。”
卫昭的手一顿,看向她。
绾绾笑了笑道,“可我不会爱那个孩子,所以不值得为他痛。小殿下放心,等回到京都城,咱们就把这个孩子打掉。”
卫昭点头,却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她没做过母亲,没法去评估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屋内的东西早有旁人帮着收拾好拿下去了。
卫昭拉了绾绾的手出了门。
李汉看向她,不说话。
绾绾转头看向李汉,神情默然,“日后不要再跟着我。我不喜欢你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这世间我最不需要的便是这种眼神。我自己能活过来,且能活的很好。”
这番话说的连卫昭都为之一振。
她没想过有天绾绾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李汉沉默不言。他与绾绾在一起的时候,本就是绾绾在闹,他在一旁看着傻笑。
卫昭和绾绾下了楼,李汉许久才下来。但卫昭吩咐队伍不用等他,她知道李汉能追上来。
果然,李汉追上来了。他的马直接追过了卫昭的马车,然后直接往前,追平了在前头带路的赵立。
赵立见到他有些惊讶。
李汉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道,“你去后头护着小殿下,此处有我。”
赵立虽有不解,可也没有多问,依着他的命令,调转马头朝后骑了。
秦羡骑着马,与卫昭的马车保持同样的速度。赵立过去,正要找自家大统领说几句,却见秦羡刻意拉了缰绳与同样也在马车一侧的云鹤挨得近些。
“当日去边境的路上,永和公主遇袭,云大人在何处?”
魏棠轻易的被卫昭的话给糊弄过去了。可秦羡不会,他天生敏锐。魏棠与其他人对他说的那晚的事情,他敏锐的察觉到这里面少了一个关键的人物,那便是云鹤。
他出现的太迟,有他在,卫昭本不该有那样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