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贞平日里在两个外甥跟前没个正形，可现在听了姜舒的话，他瞬间知道事情又多严肃，便立刻正色道，“舒儿，多少年的事情了，你当真确定吗？”

不问是谁，先问是否确定。连贞心中明白，不论是谁，都不会是什么无名小卒。当初的那件事再扯出来，依旧能扯出一串人，非同小可。

姜舒双手扶着额头，一脸苦恼，“舅舅，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此事我不能告诉小七。他在宫中也不好过，我怕他这性子冲动。除夕夜发生的那件事我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想起来都后怕。小七他自毒解了之后，想的要的便多了。我实在是怕他又有危险。可我这事没法一个人扛着，我拿不了主意，这件事太大了，我需要找个人来说。”

连贞怎么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外甥女慌了，头一次见她慌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他按住她的手，道，“别慌，别怕，舅舅在呢。你好好的说，我听着。我这些年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的。你若是拿不了，我帮你拿。无论什么后果，我能承担的起。”

姜舒顿时觉得有了力量，暗自庆幸自己找对了人，好在舅舅在身边。她还有个至亲的可以信任的人在身边。

姜舒定了定心神，这才回了方才连贞问她的问题，道，“我不能完全确定，但只要查一查便能清楚，我现在手上有太重要的线索。”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连贞道，“好，那就查。”

连素素的死当初连家动用了许多关系去查的，那个小女官家里的事情他们都去查了，与姜善查到的并没有多大出入。那女官死了，即便再有所怀疑，却也查不下去了。连家人心中不满足这个结果，可也没有办法。再有钱，他们也掌控不了皇宫。是以这些年，连家人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但顾着大义，看着连素素留下的那一双孩子，便很少提及旧事。

如今姜舒的话，又让他有了希望。若有重要的线索能查出当初的真相，连贞是绝不会放弃的。

她的妹妹绝对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姜舒道，“此事或许与当今皇后有关。等小七的婚礼结束，我就带舅舅去看那东西。到时候再和舅舅商议进一步要怎么做。我此时也不便说太多，王澈就在外头。久了他会起疑的。我方才本就当着他的面将那匣子收起来了，他没问，可我知道他定是会多想什么的。”

连贞道，“此事就不要与爹说起了。他年纪到了，到时候事情尘埃落定，和他说个结果就好。可王澈，毕竟是你的丈夫，你这样瞒着他也不合适。”

姜舒抿了抿唇，看向连贞，道，“舅舅，我不相信王家人了。”

连贞惊道，“王家人是王家人，可王澈与你成亲多年，你不该不信他。”

姜舒道，“他对我好，我心中是知道的。可现在我反倒觉得他的好，可是只是表面的。他不过是王家人派来看着我的，因怕当初的事情败露。舅舅，我现在心烦意乱，已经辨不清王澈是对我真好还是假好了。”

连贞安抚道，“你现在乱也是正常的。但你得让自己冷静下来，王澈这孩子，我虽然处的时间不多。可你相信舅舅，舅舅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辨那些牛鬼蛇神的眼力可是无人能及的。王澈是真心待你好的，此事莫说还不一定，就算是真的确定了。你要因为他与王家的关系，就断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吗？”

姜舒痛苦摇头，“若此事真是王家所为，舅舅，我还能和他过下去吗？他虽是庶出，可骨子里流的是王家的血啊。即便我与他能过，他又会作何感想？”

连贞觉得此时没法将事情理清楚，道，“你也别想太多，等我们回来再好好商议。现在得欢欢喜喜的去给小七贺喜，你若是愁眉苦脸的，小七这孩子能看出来的。到时候他肯定会参与进来的。”

姜舒理了一下衣裳，换了个坐姿，道，“还是舅舅理性，是我一下子慌了。舅舅说的对，再怎么样，也得好好的让小七成亲。没有比今日更重要的事情了。”

连贞点点头，“你能想明白最好。我让王澈上来坐。”

“舅舅……”姜舒拦住他。

连贞将她的手拂开，道，“这事才刚刚开始呢，你就对王澈有了隔阂。若是后来事情查清楚并非如此，这些事情你要怎么和他解释？男人的心也不是钢筋铁骨，脆弱的很。”

姜舒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

连贞便叫停了马车，喊了马车上来。

——

相府，魏芙也是早早的起来，多少个丫鬟忙进忙出的给她梳洗打扮。

魏延在门口想进去，又怕自己碍事。

那些丫鬟进进出出的，竟谁都没注意到堂堂相爷正猫着腰，时不时的往里看看。

“爹，你来了，怎么不进去？”魏驰终于也抽出空来，过来看看魏芙，一过来，瞧见魏延正趴在门边。

魏延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摆，道，“你怎么来了？前院那些贺礼都清算过了？”

魏驰点头，“我大致都看过了，其余交给管家了。”

“记得清楚点，日后都是要还的。”

“儿子知道。”魏驰道，“我去瞧瞧小芙。”

抬步就要进去，被魏延伸手拦住，“去什么去？她正梳妆呢。那宫装繁琐，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太讲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呢。你别过去添乱。”

魏驰道，“我怎么是添乱呢？我那俩孩子想过来都被我拦住了。这过会儿宫中就要来人接了，我再不看，可就看不着了。我的妹妹就算不穿那些繁琐的东西，也好看。”

魏延道，“真的快到时辰了？”

魏驰点头，“可不是么？这一旦入了宫，爹想去见，可就不容易了。”

魏延立刻心中一阵酸涩，道，“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啊，就这么要给别人了。”

“哎呀，爹，赶紧进去看看吧。在外头唉声叹气的，小芙也看不着。”魏驰说着，便推着魏延进了屋。

魏芙端坐在那里打着瞌睡。

魏延和魏驰一进去，那些丫鬟忙停了手上的活福身行礼。

这一行礼，便将魏芙给吵醒了。

魏延忙道，“别行礼了，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别耽误了时辰。”

那些丫鬟又都各司其职忙碌了起来。

魏驰走过去笑道，“小芙，你怎么还睡着了？这新娘子都是激动的睡不着觉的。”

一旁的丫鬟掩袖笑道，“可不是么？昨儿个一整夜小姐都没睡着，看着帐顶发呆。到了这个时候了，扛不住了。”

魏芙羞红了脸，白了那丫鬟一眼。

那丫鬟笑了笑，忙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魏驰道，“等过会儿宫里来人接，你在轿子里睡一会儿，反正也没人瞧见。等进宫的时候，我喊你。”

魏芙忙笑着点头，“大哥最疼我。”

魏延道，“你这哥哥不教点好的。这路上要是被人知道，可得笑话的。”

魏芙道，“我睡个觉有什么好笑话的？那些笑话的人都不睡觉的吗？”

魏延一时间哑口无言。可心中又一阵感伤，这日后嫁了人，她便是大人了，再不能像现在这样口无遮拦了。没她与他拌嘴斗气，这相府该要冷清多少？

魏驰看出魏延有些伤感，宽慰道，“小芙只是嫁入皇宫，离着咱们家还是近的。何况她也嫁了个不错的人，爹不用担心她的。”

谁知魏延直接啐道，“少说这种话。养了十几年的女儿，饶是谁我都看不上的。嫁给谁都觉得是一颗好白菜让猪……”

“咳咳”魏驰在一旁忙轻咳，朝魏延眨眼。

魏延叹气，道，“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显得我啰嗦，要招人嫌的。”

魏驰已经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只好看向魏芙。

魏芙道，“爹，路是女儿自己选的，女儿一定会好好走下去的。七皇子为人谦恭温和，一定会待女儿好的。爹爹请放心。”

魏延又叹气，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嘴上这么说，可不放心都写在脸上。皇宫是什么地方，魏芙这单纯直率的性子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魏芙原先还因为要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而感到欣喜，可这一刻，看到自己的爹，便又心生了不舍。即便是离家那么近，她也知道，日后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魏芙道，“爹，恕女儿不孝，日后不能常在您跟前尽孝。日后家中事宜，也希望爹爹不要过度操劳，都交给大哥二哥处理便好。大哥稳妥，二哥虽然性子还不算沉稳，可他也是个能扛起责任的人。家中有二位哥哥，我也放心许多。爹爹对女儿宠爱至极，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儿了。若还有来世，一定还要给爹爹当女儿的。到那时候，就当个老姑娘一辈子不嫁，只陪在爹爹身边。”

“去去去，下辈子再有孩子，再不要有个女儿了，真是操不完的心，女儿都是白眼狼。”

魏芙和魏驰相互看一眼，笑中带泪。

屋内气氛太压抑，魏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看着魏芙总忍不住要落泪。可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他不该这样的。于是便找了个借口出了屋子。

可又舍不得走远，便就在院子里站着，仰头看了看院中的那棵树。那还是魏芙出生那年种的，如今也是参天大树了。心中不免感叹时光飞逝，让人没感觉的就匆匆十多年过去了。

“爹，拿着。”魏驰侧身站着，不看他，递过来一方帕子。

魏延接了过来，也别过脸去自己默默擦了眼角，不忘叮嘱道，“不要传出去，更不要和小芙提起，我这人也要面子。”

魏驰点头，道，“爹放心，我早落过泪了，也不敢叫旁人看见。只要老二不在家，便不会有人大嘴巴乱传的。”

想起自己那个二儿子，魏延这才笑了一下。转过脸来，将帕子又交还到魏驰手中。

魏驰不接，道，“爹还得入宫吃喜酒，这帕子还用得上。”

魏延白他一眼，“当着那么多人，我就是有也得憋回去，传出去，还不得叫人笑掉大牙，以后怎么在朝为官？”

魏驰只好接了帕子，还是道，“爹若需要，只管找儿子拿。”

魏延负着手直接走了。

魏驰看着老父亲的背影，笑了笑，爹虽然是个要强的人，可心头总有一处柔软的地方留着给他们几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