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是那么一刹那，卫昭已经将衣衫拢起，而那帘子也垂了下来，将他的视线隔绝。

他掩饰住心中的汹涌，骑坐在马上久久不能平静。

一瞬间，好像先前许多的事情都能解释的通了。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云鹤很快否定了心中的那一线希望。仿佛敞开的门，又被立刻关上。

这世间哪有什么借尸还魂，她明明从上面跳下来了，他不曾亲眼看到，可是旁人却看到了。血溅当场，人人额腕痛惜。就连晋国的皇上都为她感到可惜。

人死了，便是死了，怎么又会复生了？

何况她是真的另一个人啊，真真实实存在的一个人。

或许一切都只是巧合吧。

可只是巧合又如何能解释那所有？

他的内心无比的纠结，好像出现了两个小人，各有各的道理，在那争论着。他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听谁的。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纠结过。

即便是当初狠心抛下皓雪来到京都城，他只是不舍和歉疚，却没有纠结。

“嘿，云鹤……”

跟前一张笑眯眯的脸对着他。

云鹤淡淡看向他，“何事？”

魏棠笑嘻嘻的说道，“大家都在洗呢，你不去洗洗？”

“不用。”

魏棠继续笑着道，“小殿下这边没事的，他们那边洗好了，就守在这。”

见云鹤不说话，魏棠继续道，“走嘛，再不洗，身上可就臭了。别管我不喊你，再晚一点，那水可就真的给洗脏了。那群臭小子，平日里有水都洗的不勤的，可见身上是真的又脏又臭了。”

云鹤还不说话，此时见着绾绾端着水下了马车。魏棠见了，忙打招呼，“绾绾姑娘也洗了？”

“你说什么话呢？这话也能用来打招呼？”绾绾白他一眼，便将水直接倒了过来。

魏棠避之不及，赶紧一脚跳开，绾绾的水就倒在了他身侧，水混着土，变成泥溅了魏棠的腿上。

“嘿，你还真倒啊，我人可在呢。”

绾绾不理他，端着木盆又去芸娘那处打水了。

卫昭已经换了衣裳探出头来，道，“就听着你在嚷嚷，说什么呢？”

魏棠道，“你的好侍女，拿着水泼了我一身呢。你瞧瞧！”

“定是你惹她了，泼了你也是你活该。”

魏棠嘿一声，道，“那还真是没处说理去了。女人啊，女人……云鹤，走，咱们去洗澡去。晚了，咱们又得启程了。”

这一回云鹤翻身下马，不声不响的要和他一起走。

魏棠微微一愣，便也不多想，与云鹤并肩走了。

卫昭浑然不知方才云鹤看到了什么，只她拢好衣裳的时候，那车窗帘子已经落下来。

很快绾绾端着一盆水去了马车后头，是给狄哲送去的。

不多时，绾绾便回来。

“她将水接过去了？”卫昭问。

绾绾看了看后头，摇摇头，“奴婢与她说了，又将水搁在了外头。此时还不见她出来取呢。”

“我去瞧瞧她。她一人怕是多有不便。”

“奴婢去吧。总不能叫小殿下去伺候她。”

“不碍事的。她还防着旁人呢，只愿与我说几句话。”

绾绾道，“那可不行，这去了京都城可就要嫁人了。说起来，她也是可怜的。可奴婢又觉得他们西狄人都不值得同情。”

卫昭知她恨着西狄人是何缘由，也没多说，只对她道，“你也自己打盆水洗一洗，我去瞧瞧她。过会儿就该开饭了，你到时候又落不到时间去好好洗洗了。”

“是。”

绾绾又去芸娘那处打了一盆水，进了马车，刚要脱下衣裳擦拭一下，又想起方才那阵风，便要寻了什么将那帘子给固定住。

登时看到外头有一双手的影子正靠近，绾绾忙掀开帘子想要逮个正着，岂料外头是李汉，双手张着，被绾绾突然掀开帘子，他也有些愣了，一双手也忘了收回来。

绾绾沉着脸问道，“你做什么？”

李汉回道，“风大，我替你扯着帘子。”

绾绾想，他定是刚才看到那帘子掀起来了，所以过来的。

可她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不用了。以后也不用了，我们俩没有任何瓜葛，你不必费这心思对我好。”

“那是我愿意的，你不要管我。”李汉嘴巴笨，一紧张，说话就更容易不过脑子。他这话说出来，便觉得有些呛了绾绾的意思。可话说出口，已经收不回来，他急得面红耳赤，想要解释。

绾绾却重新把帘子放下，道，“那就随你，反正我也不会领情。”

李汉解释的话便没再说，他走前一些，伸了双手，将那两边的帘子扯了。从旁人看来，他像一只憨憨的熊一样。

绾绾在里头却无心擦拭了，心中酸涩，想流泪，可又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她现在对李汉无情，那都是为了他好。

她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哪还有资格叫他对她好呢？

卫昭走到那马车跟前，见那盆水还好好的在那里，便自己端了，对里头的狄哲道，“你替我掀了帘子，我将水端进来给你。”

狄哲一听是她的声音，有些不敢相信，但又很快将帘子掀开，竟真的看到是她亲自端了一盆水站在马车外。

“愣着做什么？接过去，我这样上来，非得把水洒了不可。”

狄哲便将那盆水接了过去，卫昭便提了裙裾上了马车。

她坐在狄哲对面，道，“方才擦拭了一下，身上便舒服许多。你也别怪我不给你擦，我这刚换的衣裳，不想弄湿了。”

狄哲道，“你是尊贵的公主，本就不能做这些的。”

“你原本也该是公主，可你现在身边一个侍女都没有，就得自己做这些事。所以这世上没什么事是本该的。”

狄哲咬着嘴唇不说话。

卫昭道，“等回到帝都你就要嫁人了。不管嫁给谁，都是个大户人家，以后身边侍女是不会少的。可你若还是旁人一个都不理，那你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狄哲一双大眼睛看向她。

卫昭道，“我也不是为难你去左右逢源。但有些人你总是要有来往的，尤其是那些对你有利之人。你与我说话，不就是因为这一路只我能帮你吗？”

“可你不是我父王，父亲母亲的朋友吗？”

卫昭笑了一下，“朋友？这话是他们与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该是你自己想的，毕竟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年纪。我不是他们的朋友，你的父亲，我甚至险些伤了他。至于你的母亲，我与她之间也有些利益的往来。”

“你叫她给你狄野的消息，这话我听到了。你要杀了狄野。”

“是啊，我恨他，所以非要杀了他的。”

“恨他，就要杀了他吗？”

“是啊。”

“那我也要杀了狄勒。他夺走父王的王位，抢走我的母亲，还杀了我的弟弟。我恨他，所以我要杀他。”

卫昭的嘴角勾起，她在等着她的话呢。这孩子心里本就有一团恨的小火苗。她亲眼看到了那些肮脏和血腥。一路过来，她也受尽了人生疾苦，她的人生翻天覆地。她心里不可能没有恨，可她还太小，没人教她该怎么做。

卫昭稍稍引导，她就懂了。是个聪明的孩子。

狄哲苦恼道，“可我不知道怎么杀他。他太强了，像座大山，大山是没那么容易倒下的。”

“要杀他，不是非要你自己动手的。我们可以借了别人的手杀他。就像我，有一天我也不能保证我能亲手杀了狄野的。可是只要有人杀了他就好，我只要这结果。”

狄哲看着卫昭，困惑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我现在离着他那么远。”

卫昭将布巾拧干净，微微倾了身子，一手抬了她的下巴，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庞，“你会有你的办法，一个属于你的办法，我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的。你可以为了楚煜这分明仇恨值付出很多吗？”

狄哲坚定的眼神看着卫昭，“付出所有！”

卫昭轻轻一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