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离着最近的镇子尚有一段距离，队伍行进了两日，一路都是尘土。男人们倒是无所谓，满脸是灰便用手抹了。倒是女人们，多少在意脸一点。用帕子擦了脸，转眼间帕子也脏了。路上带的水还得留着做饭，饮用，倒是不敢多浪费。

她们偶尔见到卫昭探出头来看看已经到哪了，感叹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她锦衣玉食惯了，这趟来西狄，原以为她会是头一个不适应的，头一个抱怨，也头一个经不住这些恶劣天气的。可一路上，她给他们加油打气，戳手阔绰，让他们好吃好喝。这也就罢了，这脸上没见多少风霜，皮肤还像剥了壳的鸡蛋，光滑水嫩的，叫女人看来怎么会不羡慕嫉妒？

女人们正看着卫昭入神呢，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前面有条小河，快看，有条小河。”

视线瞬间被转移，大家都朝那边看了看，果然看到那边有条小河。如今开春，天气回暖，那小河的水早就化冻，波光粼粼的，真叫好看。

卫昭让马车停下，说道，“我们停下正好歇一歇，大家分批去洗一洗，别忘了装上路上要用的水。”

几个男人欢喜的先往前跑了，吓得芸娘忙喊道，“你们别洗，将路上要用的水先装了，叫你们一洗，那水脏的都能当墨水用了。”

众人哈哈一笑，那几个男人顿了脚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蓉娘笑得弯了腰，道，“还是几个年轻人，你这样说，他们怪臊得慌的。”

芸娘撇嘴道，“不说的重些，他们可不知道难为情。队伍里还有女郎呢，这前头还有小殿下呢，这几个人也不知道排到后头去，这么不懂事，被我说了也是活该。”

蓉娘自知说不过芸娘，便只好点点头。

赵立上前，将那几个男人假意训斥了几句，便叫他们端着木桶去装水了。

芸娘又吩咐道，“搭了架子烧些热水吧，小殿下也该洗洗的，这天还是凉的，比不得你们这些男人。”

赵立摆摆手，笑笑，“芸娘你放心，咱们不留喝的水，也得先把小殿下洗脸的水给留下。”

芸娘看他一眼，“就你会办事。”

大家都停下来各自忙了起来。不一会儿，芸娘去招呼了绾绾下马车去弄水。

绾绾跳下马车去打水的时候，芸娘便又问道，“要不要给那位西狄小公主也弄些水过去洗洗？”

绾绾看了看那辆马车，那位西狄的公主也只愿意和卫昭说了几句话，平日里饭菜都是端过去送给她。她也是吃的，只不主动出来与他们说话。

绾绾点点头，“我伺候完小殿下，就给她也端些水过去。”

芸娘道，“毕竟也是个公主，来晋国，没有卫队也就算了，连个婢女也没有，也是可怜。”

“树倒猢狲散，谁叫她父王没了，哥哥又没本事呢？”

芸娘吃惊的看着她。

绾绾道，“看我做什么？那话我是刚从书上学来的，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芸娘道，“那也是小殿下惯着你。哪有几个婢女还可以与主子坐在一辆马车里，还能自己得空在那看闲书的？”

绾绾一怔。

芸娘自知自己失言，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我说错话了。我没别的意思，你和小殿下感情好，那也是你的福分。我说那话，倒觉得我在嚼舌根子，看着你眼红了。”

绾绾道，“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小殿下待我的确是好的，我这样的人，她还能留着在身边，那简直就是菩萨心肠了。”

芸娘哎呦了一声，道，“我是解释不清楚了。你尽管骂我打我吧，我怎么说出了那些混账话来，惹了你不开心。”

绾绾朝她一笑，挽了她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旁的意思，我对小殿下是感恩的。好了，我去端水给小殿下了……”

绾绾收回手，用木盆倒了水，又调好了水温，又拿了布巾，这才朝卫昭的马车那处去了。

可她一转身，那脸便沉了下去，再没有方才的笑意。

芸娘叹口气，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两巴掌。

此时李二狗走过来道，“嫂嫂这是怎么了？一副懊恼的样子？”

芸娘道，“我这张嘴怕是惹祸了。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了，说错话了，但愿她没往心里去，要不然我罪过可大了。她眼看着才刚刚好些呢。”

李二狗没听懂芸娘在说什么，还要再问，便被芸娘打发了，“你赶紧去帮忙吧。你这身份如今在队伍里头，就更应该多干活，免得叫别人说了小殿下的闲话。”

“我知道了，嫂嫂，我这就去帮忙去。”转身要走时，李二狗又道，“前些日子秦大统领在，小殿下可有提起我的事来？”

芸娘忙道，“去去去，小殿下帮你，你也敢跟在后头催着，她若是记着，自然帮你问了，若是忘了，你也不要去提。你也不想想，这都什么时候，两人闹着别扭了，你还提这茬，小殿下该不痛快了。”

李二狗道，“我也没有专门去问，这不是只是问问嫂嫂吗？”

“反正这事小殿下没提，你也等着吧。赶紧去帮忙，别在我这耽误工夫了，我手上活也多着呢。你有空多与李大人赵大人他们在一起，别老围着我一个女人转悠，叫人看了笑话你没出息。”

“知道了知道了，嫂嫂说的我都听着，这就去帮忙。”

眼看着李二狗走了，芸娘抬眼去看绾绾，见绾绾已经进了马车。她又叹了口气。

马车内，卫昭见绾绾进来，面色不大好，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方才看书时与我还兴致勃勃的说了一通，怎么下去一趟，脸色就变了？”

绾绾道，“奴婢没事。只是奴婢忽而意识到这些日子奴婢失了一个奴婢的本分。往日这些书不敢在小殿下跟前看了。奴婢知道小殿下待奴婢好，是不会说什么。可旁人却会说奴婢恃宠而骄，也会说小殿下的不是。”

卫昭忙拉了绾绾的手道，“这是谁在你跟前乱说话了？你读你的书，是花她的银子了，还是占她的时间了？我都不说什么，旁人说三道四做什么？绾绾，你不要听旁人的。你好好的，我是最开心的。无论你想干什么，都是可以的。你若是生了那些想法，就该我苦恼了。你就想着我不好过么？”

卫昭说着，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绾绾看了看她，摇摇头道，“奴婢一心都盼着小殿下好的。只小殿下不要对奴婢太好，奴婢承不了这份情，日后也还不了的。”

卫昭肃了神情，“你我之间怎么还要说这些话？你为我做的还不够多吗？你说这话，真是要让我自惭形秽死了。真要这样，你日后也别伺候我了，我回京都城之后，便给你买一处宅子，你便在那享福，也不必理我了。”

绾绾咬了咬嘴唇，随即道，“小殿下，奴婢离不开你的。”

卫昭这才软了语气，道，“你也知道，我也离不开你。我待你好，你也待我好，我们俩没有谁欠着谁，谁一定要还什么的。若是这样，这笔账便是算不清楚了。我只盼着我们俩都能安好。绾绾，所以不要再说那些话，也不要再生那些想法。我们得为自己活，若旁人说什么，都这般在意，我们可得要累死了。人就这么短短一遭，可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在我能力允许范围内，你可劲的任性，我来挡着。”

绾绾眼眶泛红，点了点头。

见绾绾说通了，卫昭道，“那是给我洗的水么？哎呀，我身上都痒了，也顾不上换衣裳，怕还要麻烦旁人找地方去洗。”

绾绾回过神来，忙道，“小殿下赶紧洗洗吧。难得有水，不过后面也该好了，慢慢镇子村子都多了，咱们都可以找地方留宿了。”

绾绾一边说着，一边拧干了布巾先给卫昭擦了擦脸，脖子。

卫昭道，“不行不行，身上实在是痒的厉害。此时倒是羡慕那些男人，随便光着膀子就去洗澡了。咱们女人就是麻烦些。”

“出门在外，小殿下将就着些吧。”

“这我是知道的。这去的时候，还冷的很，所以也不怎么出汗。现在回来，已经开春了，稍微动两下，身上就有了汗。又没法擦洗，感觉身上都臭了。”

绾绾噗嗤一笑，道，“哪有公主一直说自己身上臭的？”

卫昭撇嘴，“公主怎么不能臭？公主不洗澡，照样臭。”

绾绾哈哈笑了起来，卫昭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传到外面，别人听了，只觉得两个女郎银铃般的笑声听了真是叫人舒心。

绾绾一边笑着，一边给卫昭找了换洗的衣裳，对卫昭道，“也只能擦一擦了，洗的话，等到了镇子上，再好好的洗一遍吧。”

“嗯，擦一擦，身上也舒服的多。若是水够的话，我还想洗个头，不过倒是麻烦了。我头也痒着呢，该不会生了虱子了吧？”

“等替小殿下擦拭完身子，奴婢给你看看头发。”

“嗯。”

绾绾便替着卫昭将身上的衣衫褪了下来。将她的长发握起来，递到卫昭手中，自己拿了布巾开始给她擦拭肩膀。

莫名的来了一阵疾风，绾绾情急之下，赶忙扔下布巾，将那帘子用手给扯住，免得叫人看了去。

可她顾了车帘子，却没顾上马车窗帘。

那小帘子被风掀起，虽然不大，可也能看到里边的情形。

云鹤时一直策马跟在卫昭马车身侧的。此时河边一群男人也顾不上河水冰冷，都光着膀子在那嬉戏。云鹤没有去，只还是在马车旁待着。

疾风吹来的时候，伴着一阵尘土，云鹤便别过脸去，他睁眼的时候，正巧那车窗帘子被风刮起。他的目光便无意识的落在了马车内。

本来是非礼勿视，他要赶紧移开眼的。可他的眼睛却在那一刻定住，他目之所及，是卫昭的香肩。

那玉白的肌肤上，一朵红色的鸢尾花如烈火般娇艳。

北齐容华公主出生时，天有异象，她天生带着一朵鸢尾花降世，为吉兆。后来，北齐女子还争相效仿容华公主在肩上画上鸢尾花。可毕竟是在私处，又毕竟只是画上去的，没法长久，逐渐便又不流行了。

是以众人也都明白，那一朵红色鸢尾花只独独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