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棠和云鹤到了小河边,因着赵立把先前几个嬉戏的年轻人赶走,此时河边也就剩了他们二人。女郎们要洗衣服,也都避讳些,端着盆,走的远远的。
魏棠也是相府出来的,受了那些礼教的熏陶,干不出像赵立他们那些军人直接光着膀子洗澡的事情。
他只拿了布巾,蹲在河边沾了水,拧干净,然后擦了擦脖子,擦了擦脸。等到擦了一半的时候,抬眼看到云鹤就站在小河边,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不蹲下来洗洗。这水虽然凉,可洗了也很舒服呢。来,用我的布巾,我洗的差不多了。”
云鹤反应快,将那布巾接过。
他看了看云鹤,这才蹲了下来,将那布巾搁在水里搓了搓。
“是吧?这水很干净。”魏棠说道。
“嗯。”云鹤心不在焉,将布巾拧了,又放进水里,转头问魏棠道,“九公主是哪一年的生人?”
魏棠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反正比我小几岁。”
魏棠说的无意,突然回过味来,看向云鹤,“你该不会真是看上小殿下了吧?”
云鹤不语。
魏棠便正色道,“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小殿下与秦大统领相互爱慕,你这横插一脚不够仗义。且,也是自寻哭吃。”
魏棠说着,自己便伤感道,“我是知道这感受的,很难受。明明喜欢,却还要装作一副洒脱的样,才能证明咱们拿得起放得下。小殿下这样的人,也难怪你会动心。可这事,你还是放在心上,别想太多了。秦大统领什么样的人物,他俩呀,不过是闹点小别扭,你别想着有机会了。”
云鹤问道,“若喜欢,就该放手?”
魏棠呸一声,道,“那都是装大度的鬼话,其实哪能放手?我笑着和她说,我不娶别人,让她拿我当朋友,也不是非要等她,就是娶不得别人。喜欢一个人,自然想娶她为妻的。”
云鹤惊讶道,“喜欢一人,就要娶她为妻么?那若是个女郎呢?”
魏棠道,“那自然是想要嫁心上人为妻啦。这女郎啊,有时比男人还死心塌地呢。”
云鹤一阵酸涩,他想起来,自己当日当众拒绝了先帝的赐婚,于她而言颜面尽失,可是他今日方回过神来,颜面是其次,伤了的心才是难治愈的。
喜欢一人,便想嫁他为妻。
当时她的一颗心被他狠狠伤了吧?
几乎是下意识的,云鹤朝卫昭的马车看过去。
“哎,你就看看吧,也只能看看了。像我,人都不在跟前呢,看都看不着。不说了不说了,说了就难受。心里难受还得在人家跟前笑,最是难受了。兄弟,我懂你。”
云鹤只一心看着卫昭那处,没听到魏棠的话。后来听到蓉娘在那招呼着人过去吃饭,云鹤这才收回视线。
他见布巾拧干净擦了擦手,又将布巾放进水里洗干净,递给魏棠,“多谢。”
魏棠笑笑,“以后哪里想不通了,就来找我。咱们喝酒去,有些事聊开了,也就好了。”
“嗯。”云鹤应了一声,便先他一步走过去了。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了些饭,云鹤吃着饭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卫昭那处的马车。魏棠有意的窥他,当他是因为思慕卫昭才这般。当下又是感叹,又是同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如今觉得他与云鹤便是这天涯沦落人。
饱饱的吃了一顿,还洗了一下身子,大家都有了精神,好像一口气就能跑回京都城似的。
狄哲与卫昭说完话,好像整个人大彻大悟一样。竟自己主动出了马车,借了一匹马,自己策马跑在前头。她本就是身在草原上的,从生下来,就在马群中长大。她骑得飞快,有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明艳和朝气。
她挥了鞭子,眉目一挑,让后面的男人们追她。她一边骑,一边还道,这马力不足,比不上他们西狄的马。她提起西狄的时候,眉目沉了一下,可又很快恢复方才的明艳。
众人本就对这位小公主有些同情,虽说她是西狄人,如今嫁到晋国,也不过是一个换去和平的物品罢了。
她还那么小,他们即便是在西狄遭了罪,对她终究是讨厌不起来的。
绾绾看了看马车外的情形,问卫昭道,“小殿下与她说了不少话,让她想通了?奴婢看着她像是换了一个人。”
“大约是有奔头了。人有了奔头,便不会想着那些没希望的事情了。你瞧她,现在多好。看着就年轻啊。”
绾绾道,“小殿下也年轻着呢。”
“我的心早就老了,好像活了两世一样那么苍老。”事实上她是真的活了两世。
绾绾没再说话。她书读的还不够多,现在读过的书里还没学到这个情形该如何安慰卫昭。若是换做以前,她早就叽叽喳喳一顿闹,如今,她便想着挑着有用的与她说。若是无用,便不再说了。
——
离着姜安与魏芙成亲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皇宫里头忙,相府也忙。
魏延着急,写了许多封信给魏棠,又在朝中多方打听,永和公主的队伍如今到哪里了。越打听,越觉得悬。魏棠怕是赶不及魏芙的婚礼了。
魏延打算提前将这事告诉了魏芙,免得到节骨眼上,她还盼着,只会更加失望。
还没叫人去喊魏芙,便听到管家又来报,连贞又送东西过来了。
连着一个月,隔两三天就送些奇珍异宝过来。时不时拉着魏芙出去闲逛,想着要把京都城内的好东西都给她送上。连贞甚至大言不惭的嫌弃,成亲当日魏芙的那件婚服并非上品,要按照魏芙的尺寸给她重新做一件。好在是被魏芙给止住了。
连贞疼自己的外甥,连带着也疼魏芙,魏延心中自然也是开心的。连贞财大气粗,魏芙的日子是不会难过的。
只魏延看了院子又是几口大箱子,便犯了愁,家中的库房已经快放不下了。他这再收下去,也会让旁人有所微词。可他若是不收,依着连贞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一时间,魏延倒是有些无可奈何。
正为难时,宫中来了人,说是皇上宣他去宫中下棋。魏棠忙要去换衣裳进宫。
管家为难道,“老爷,这些往哪放?”
魏延道,“你想办法。家里哪个房间空着,就往哪里放。”
管家一下说话没过脑,直接道,“现如今也就二少爷的屋子空着了。”
谁知道魏延想也不想,直接道,“那就把东西搬到他屋里去。不想着着家,给他留着房间做什么?”
管家道了声是,便命人将东西往魏棠屋子里抬了。
魏延换了衣裳,坐了轿子往皇宫去。
到了御书房,姜善正在看着一本书卷,见他过来,忙起身走到了一处榻上道,“忽而有了棋瘾,咱们来下一局。”
魏延叫苦不迭,道,“皇上,微臣家中事情多着呢。这下棋,皇上也可叫上明王啊。”
“明王棋艺太烂,朕与他下着没意思。你少在这给朕装,你有什么忙的?事情还不都是交给底下人去做了?”姜善说着,已经盘腿坐在榻上,手中已经执了一枚黑子。
魏延面有不情愿的坐了过去。
姜善便落了一子,对高海道,“你去给魏相沏杯茶来。”
说着又对魏延道,“今年的春茶还没上来,你将就着喝点旧茶。”
魏延已经坐了下来,执了一枚白子落下,道,“皇上这边即便是旧茶,那也是好茶。臣还能不知道?”
姜善执了一枚黑子,指了指魏延,笑道,“老狐狸!”说完,将那棋子落下。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说着话。
姜善道,“魏相,将你最心爱的女儿,嫁给朕最心爱的儿子,你没觉得亏吧?”
魏延忙放下棋子,下了软榻,躬身道,“微臣不敢。”
“快过来坐下,正下着棋呢,你跑过去站着干什么?白白浪费时间,到你了。”
魏延又重新上了榻,落下一子。
姜善又道,“以后你与朕便是亲家了。咱们俩不只是君臣,也是亲人。”
“微臣……”魏延说着,又要下榻,被姜善白了一眼止住,“你平日里哪有这么恭敬,今日是犯病了?”
魏延忙笑道,“这与皇上成了亲家,微臣说话做事就更得谨慎了。若不然,就得被人说成是恃宠而骄了。”
姜善指着他笑笑,“你这只老狐狸。你这点滑头劲,日后也得用在帮助小七身上。”
魏延面色如常,心中却一凛,这大约才是姜善今日唤他来的目的所在。
姜善气定神闲的落子,仿佛很无意的说道,“小七大病初愈,被这病耽误了十多年。他懂的东西少,难免会犯错,难免会走弯路,日后还要仰仗你这个老丈人多教一教。小七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魏相肯教,他一定学得会。”
“臣惶恐。”
姜善又道,“魏芙这个女孩是个不错的女孩,她一定会成为小七的贤内助的。魏延,你养了一个好女儿。”
魏延这次郑重其事的下了榻,躬身道,“微臣一定尽心尽力辅助七皇子。”
他心中感慨,这条路,选择了,便再没有退路了。如今,赔上的是整个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