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原是极简单的，只是端看行事之人的心态是否端正罢了。若她肯端正心态，自然再复杂的事情也能简单；可若是她心思浑浊，便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也有可能会变得极复杂。

眼下安昭仪骤然转变的态度，便可看出此言不虚。

她笑着问：“娘娘想知道些什么，尽管问臣妾就是。”

沉吟了片刻，纪芷湮才缓缓道：“眼下宫中的这一位，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她和摄政王，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安昭仪半点也不含糊道：“眼下宫中这位‘太后娘娘’原是慕家流落在外的二女儿，便是连慕琅慕大人也是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存在的。而这位慕二小姐，依稀仿佛对慕大人也不甚亲近，似乎是颇为记恨当年他与自己生母两情不睦，逼得自己母亲远走他乡。想来这些年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过得应当是很凄苦的。”

纪芷湮微微蹙眉，不解道：“可你日前曾告诉本宫，眼下这位假慕太后和真慕太后是一母通报的孪生姐妹。既然是一个母亲所出，眼下慕夫人可还好端端在府里坐着，何以会有逼得慕吟雪和她母亲流落在外一说呢？”

也难怪纪芷湮有此一问，帝都无人不知太后慕氏吟霜乃是慕家正室夫人嫡出的女儿，而这些年来慕琅夫妇伉俪情深，很是恩爱。自然，也就和安昭仪口中所谓的两情不睦，逼走他乡是南辕北辙了。

安昭仪轻声一笑，眼中不无嘲讽，“此事说来原是有些渊源的。当年的慕家大小姐其实并非正室慕夫人所出，而是慕琅在外与一个偶然结识的青楼名妓所生。那时，慕琅正值年少俊朗，出外当差时，就在秦淮一带结识了一位青楼名伶。一个是少年才俊，一个是丽色倾城，一见之下自是倾心不已，当下便带回了帝都，只打算择日和夫人禀明娶回府做侧室。然而当年慕夫人很是强势，知道此事后，当面折辱了那女子一番，扔下话来让慕琅在她们二人间择一个带回家。而在权势和心爱的女人间，慕琅选择了前者，无情背弃了他与那名青楼名伶的前盟。不想那名伶却也是个有气节的，见心爱的男子负心薄幸，竟连自己怀着身孕也不曾告知，便负气远走他乡了。一年之后，她托人辗转送来一个小小婴孩和当年定情的信物，这个小女婴便是后来的慕家大小姐慕吟霜了。彼时慕琅早已大权在握，不再是当年屈从于夫人的吴下阿蒙，见着泪眼汪汪的女儿，心中念及当年的旖旎情事，当下甚是愧疚，便将女儿认下，对外只说是慕夫人所出。恰好那时慕夫人也正怀胎十月，正是要临盆，谁知生出的却是一个死婴。就这样，那名伶所生的两个女儿，一个送回了慕家，一个留在了身边。原是最亲厚不过的姐妹二人，因为命运的作弄，人生的际遇就此产生了云泥之别。此事，原本就该到此告一段落的，谁知……十年后那名伶便忧思成疾，就此香消玉殒了。临终前，她才告知了慕吟雪她的身世，并将半枚玉佩交给她，嘱咐她到帝都去寻亲。”

“那，后来为何……”

“皇后娘娘是想问，何以慕吟雪十年前便到了帝都寻亲，可却一直没有音讯么？”

“正是。”

“唉，此事说来便话长了。当年慕吟雪乍闻身世，又痛失母亲，内心悲痛可见一斑。自然，她心中有多痛，对生父和慕家一干人等的仇恨便更加深了。”

“她，是想报复慕家和慕夫人么？”

“她自然是这样想的，只是到了帝都才发现，竟过门而不得入。到底帝都是个跟红顶白的地方，她一个孤女千里迢迢上京寻亲，衣衫褴褛，形容狼狈，怎可能有人相信她所说的话呢？自然是被打发了出去，就连她视若珍宝般的玉佩，递到门前，竟也被守门的奴才给摔在了地上，当场便给摔坏了。此事大大刺激了慕吟雪幼小的心灵，她跪在门前，一点点捡起碎裂一地的玉佩渣子，包在衣服里转身默默走了，竟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心底对慕家人的恨，却愈发深了一层。”

纪芷湮沉默半晌，神色时隐时现，才道：“这样私密的往事，若非慕吟雪本人，自然知之者甚少，你却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安昭仪微微一笑：“是她亲口告诉臣妾的。”

纪芷湮诧然道：“她亲口告诉你的？！她怎么肯？”

这样心酸难堪的往事，怕是连慕吟雪自己都不愿提起吧，如何又肯对着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说道呢？

“她自然是不肯的，然而臣妾亦自有臣妾的法子。至于是什么法子，皇后娘娘便不必追根究底了罢。终究这样的旁枝末节于您关心的事，是无关紧要的。”

纪芷湮沉吟片刻后，略一颔首道：“你继续说罢。”

“是。自此之后，慕吟霜便没有再贸然登门求见认亲了，相反，她开始守在慕家家门附近，静心沉气地等待时机。”

“等待什么时机？”

“等待，一个姐妹相认的合适机会。”

“……”

纪芷湮略有些吃惊地张开了嘴，却也不得不佩服慕吟雪的心计，十岁的孩子，若放在寻常人家，大抵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吧。可是慕吟雪却先后经历了丧母，寻亲未果的打击，然后在万般绝望的处境下准确地寻着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姐，慕家大小姐慕吟霜。

是了，虽然是没有了信物，然而那样相似的脸庞，是谁也不能否认掉的事实。她和金尊玉贵的姐姐一样，都是慕家的孩子。比起从未见过的生身父亲，还有嫉恨的嫡母，的确是一母所出的姐姐要来得容易亲近些。

“那么，她等了多久才和慕吟霜相认呢？”

“半年。”

“什么，半年？”

安昭仪忽然转脸对着她一笑，语气淡得没有一丝感情：“不错，慕吟雪的确等了半年才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相认。这样的结果，想必皇后娘娘心中也觉得很是诧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