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安昭仪亦是个极聪明的人,便是被人识破了心事,也只轻轻一笑掩了过去,讪讪道:“臣妾不敢。这些时日,臣妾一直安守宫中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皇后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纪芷湮点了点头,望着她的眸光深以为然,“你近来自然是极乖觉的,才在本宫手下吃了败仗。而后又见宫中不太平,以你素来的小心谨慎,安守不出倒是一个极好的中庸之道。只是本宫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最见不得那些个妖魔鬼怪的微末伎俩。你眼下既还看不清,本宫倒不妨助一助你。”才说着,她便略抬高声音喊了一声,“云意,你着人去请华妃她们过来。本宫有些腻味了,想找人说话解解闷。”
说来也怪,自打华妃她们受宠以来,倒与纪芷湮走近了许多,三不五时地便会过来坐一坐。落在外人眼里,自是后妃和睦的花团簇锦;然而只有宫中那些个眼明心亮的老人们才能看得分明,此事的背后定藏有极不寻常之处。
后宫的女子,就从未有过心平气和相处的时候。便有一时的风平浪静,也不过是权势制衡的结果罢了,无关真情。
安昭仪听到这话,便默默地留了个心,心知纪芷湮此举必是有所用意,当下亦只含着笑道:“秋来午后凉风习习,正是最宜人不过的时候。臣妾陪着皇后闲聊虽好,但也终究是寂寞了些,请三位姐姐一起来坐坐,才是最好呢。”
纪芷湮淡淡微笑,端的是八风不动,“安昭仪说得不错,本宫也是这样想的。”
两个人便坐着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云意快步走进来禀报道:“娘娘,华妃她们到了。”
纪芷湮眉色舒展,眸如秋水,蕴着一缕高深莫测的笑意,望向安昭仪道:“一会儿你只坐着,不许做声。”
这样不容分说的口吻,配上她不怒自威的气度,竟给了安昭仪极大的压迫力。
她的额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子,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而纪芷湮说完这话后,便也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自顾理了理衣裳,喝了口茶,才淡声道:“请华妃她们进来罢。”
底下的人自是忙不迭地去传了,安昭仪坐在那里,倒实实有些紧张起来,攥了满满一手心的汗,彷佛是即将揭开什么秘密般的紧张期待。
下意识的,她觉得一会儿会发生的事情必定非同寻常。因为皇后脸上挂着的那一抹笑,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无端的便令人心头发麻。
来不及等她多想,华妃她们便进来了,只是却不曾被人请进来,而是站在了天青色的羽翼天蚕丝帘子之外,屈膝道:“臣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万福金安。”
纪芷湮目不斜视,蕴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珠络,声若莺啭:“都起来罢。有你们三个这样日日不落地请安问好,本宫自然能万福金安。”
华妃她们才起身,纪芷湮便道:“都愣着做什么?华妃她们也不是第一日来了,还不快照着老规矩去请。”
即便隔着一层帘子,安昭仪也能感觉到华妃等人此刻的难堪不安,她眼看着未央宫的宫人去取了团蒲来放到华妃她们面前。然后,传闻中炙手可热的三妃,却也只能在尊贵如皇后的面前屈膝跪下,陪着笑脸与皇后说话,不曾露出丝毫的不耐之色。
在这样怪异的气氛中,安昭仪竟生出一股错觉来,彷佛自己是不该坐着的,也该同华妃她们一齐跪着,匍匐在威仪不可犯的皇后跟前才是正理。
因着要做给安昭仪看,纪芷湮今儿待华妃她们很是和颜悦色,倒不如前一向那般冷淡了。只是谁知她越是和气,华妃她们倒彷佛越是惶恐,只瞧着她们不时拿帕子擦汗的辛苦劲儿,安昭仪都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说了一会儿的话,纪芷湮自己彷佛也觉得累了,挥手命人将华妃她们好生送出去,只是在她们临出门口前如梦初醒般地喊了一句:“哎呀,安妹妹怎地在这里坐了半晌也不曾开口说话呢?如此倒像是本宫只喜欢华妃她们,却成心冷落了你一般。”
此话一出,安昭仪立时感觉到门口有三道火辣辣的目光齐刷刷射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心中暗道皇后好生阴险,竟陷自己于如此不义的地步。想来自己今日撞破了华妃她们的难堪,定是要被她们记恨极深的了。且还不说,她们心中是否会怀疑自己已和皇后联手,一起看她们的好戏呢。
如此一想,她便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待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谁知华妃她们早已拂袖走远了,根本不容得她解释分毫。
安昭仪惶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竟是半晌无语,好容易醒过神来,转身正对上身后女子含笑不语的目光,无端的便是心头一凛。人便不自觉地跪了下去,颤抖着嘴唇唤:“皇后娘娘饶命。”
纪芷湮似有些腿脚酸软,便以目光示意云意过去为自己轻轻捶捏着,一面笑道:“你这话倒是奇了。好好的,怎么倒叫本宫饶你性命?难不成,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安昭仪不住地磕头认错:“臣妾该死,不该起那样的疑心。明明知道,皇上心中是最看重娘娘不过的了。若非如此,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便如何?”
她缓缓抬起头来,清丽苍白的脸上涕泪横流,咬一咬唇道:“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为了娘娘,皇上什么也能舍下了。臣妾冷眼瞧着,皇上心中,彷佛看待娘娘是比江山社稷还重的。”
这样的话,再说下去便要落人话柄了。
纪芷湮便打断了她道:“胡说!皇上是天子,天子心中,后宫妇人怎能和江山并重?你说这样的话,便是要陷皇上和本宫于不仁不义之地了!”
见她面色不喜,安昭仪便忙不迭地认错,甚至不惜掌掴自己的嘴巴,实实是做足了功夫的。
“好了好了,本宫不过白说一句,你也不必如此难为自己。终究你说得也不算十分错,这后宫中的女子,若无皇上的看重,那便是寸步难行的。眼下本宫并没有难为你们的心思,只是你们也须得不来和本宫为难才是。只要你能助本宫除去慕太后这个障碍,那么雪魄本宫可完璧归赵,一并着,还会让你和华妃她们一样的得宠。你以为如何?”
安昭仪蓦地抬起头来,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喜,“娘娘竟肯这样待臣妾么?”
纪芷湮极是云淡风轻,“有什么不肯的?有些东西,本宫既能给华妃她们,自然也能给你,一切端看你是否识时务罢了。”
安昭仪立时重重叩首,定定道:“臣妾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纪芷湮使了个眼色给一侧的宫人,示意人搀扶她起来,心中暗暗冷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罢了,却又说得这样好听,真真是可笑。
只是这后宫中的女子,又有哪个不可笑可悲的呢?安昭仪如是,华妃她们如是,大抵她自己也不能例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