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的功夫，云意便带着人回来了，只是站在那里踌躇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寝殿内燃着恬淡清幽的安息香，为着近日纪芷湮有孕后的睡眠一直不好，才命人从内务府取来的。她如今盛宠复出，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内务府自然是有求必应的。

午后这个时候，纪芷湮一向是服了安胎药便小憩片刻，然而云意进来的时候，她心里便是知道了的。只是看云意站在门口许久不说话，便也故意不出声，只等着她自己先开口。

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云意开口，她只得翻身道：“你回来了。”

云意原以为她睡下了，骤然间听见声音还被吓了一跳，连忙轻声答：“是，小姐，我回来了。”

纪芷湮扶着云意的手坐起身来，云鬓散落腰身，倒透着几分慵懒妩媚的气息，她摆了摆手，殿内的宫女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她这才转首道：“怎么，可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

云意低头，眸光闪烁不止，呐呐道：“小姐，此事我若说了，你可千万别动怒。”

纪芷湮拔下头上的一支梅花镂空银簪子来搔了搔头皮，浑不在意道：“这宫中的事，左不过便是那几样，又有什么可动怒的？你且说来便是，本宫绝不生气。”

云意听了她的话，心里便安定了几分，这才缓缓道：“几位娘娘送来的东西依着您的吩咐，我全给凌月姐姐一一盘查过了。旁的都还好，唯独安昭仪送来的那一尊白玉送子观音，似乎，似乎……”

纪芷湮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眸潋出冰寒一线，低声道：“那尊安昭仪送来的送子观音有何不妥？你不必这般吞吞吐吐，只管说来就是。”

这样问的时候，其实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计较，只是若不能亲耳听着云意说出来，总是不能肯定。

云意极快抬头看了她一眼，才道：“那尊白玉送子观音，初初查看时，凌月姐姐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尚且发觉不了什么。而后检查完了所有的东西，凌月姐姐才忽然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原来那尊送子观音较之寻常的观音雕塑竟是轻了些许，凌月姐姐细细琢磨，才发现它的里头是镂空的，且隐隐闻着有一股麝香的气味。而麝香，素来是为有孕的女子所忌讳的。”

纪芷湮对这个孩子的重视，是宫中上下人尽皆知的。无关她与延陵澈的感情，只因了她从小身世孤苦，自幼便没能承欢父母膝下，是以对亲情的渴望也较旁人来得深切些。而这个孩子，无疑是此刻这世上除了纪昀晟外，与她最亲近的人，她自然格外珍视。

正因为知道这个，是以云意才不敢轻易将安昭仪暗藏歹意的消息告诉她，只恐会惹得她勃然大怒，倒于身子无益了。

果然，纪芷湮听了这话后便重重掷下手中的银簪子，竟是硬生生将它给拍断成了两半。那簪子原生得尖细，此刻骤然折断，免不了会刺伤握着它的人的手。

“安氏，她好大的胆子！本宫也料想过有孕的消息会令六宫中人蠢蠢欲动，不曾想她却动得如此明目张胆，分明压根没把本宫放在眼底，实在是可恨！”

云意连忙拿着干净的帕子去捂住纪芷湮流血不止的手掌，担忧道：“小姐，小姐可千万不能生气。若您真的为此生气，只怕就更是称了那起子小人的心，如了她们的意了。为今之计，还是将此事告诉皇上，让他来发落了安氏那贱人要紧。”

谁知纪芷湮才摇了摇头道：“你若这般想，只怕才是真的称了安氏的心如了她的意。本宫事后差人去打听过，那尊送子观音原是皇上赏赐给她的，只不知她是如何暗中做的手脚才给本宫送来。若本宫贸然向皇上揭发此事，只怕就是皇上信了，咱们手中没有十足的证据，也无法处置了她去。如此，她到外头恶人先告状，反倒会传出本宫一复宠便苛待妃嫔的恶名，得不偿失。损人而不伤其身，这才是安氏真正的高明之处。”

云意听了焦心不已，便道：“难道，咱们就这样放过她了么？”

纪芷湮冷笑一声，眸光如寒冰般渗人，“放过她，那怎么可能？任何敢谋害本宫腹中孩儿的人，本宫一个都不会轻易饶过。安氏居心叵测，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如不寻一个极好的结局给她，只怕于她都是一种辜负。若非如此，只怕也难消本宫心中的怒气。安氏，她竟敢对本宫腹中的孩子虎视眈眈，那么本宫眼下也自当回敬她一番大礼才是。”

听着这话，云意只觉得是说不出来的触目惊心，怀中纪昀晟给自己的那包堕胎药便如一块烫手山芋般令她寝食难安。她勉强一笑道：“是，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奴婢和凌月姐姐自然是会帮着小姐达成所愿的。”

纪芷湮这时才察觉到云意脸色的不对劲，忙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不由关切道：“云意，你这是怎么了？面色这样难看，可是身子不适，还是……本宫方才的狠心吓着你了？你且放心，旁人在本宫心中如何能与你和大师姐相较？本宫待你们，自是不同的，你无须害怕。”

云意抬头望着她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颜，“云意不怕。小姐无论变成了什么样，都是云意心中最初那个美丽心善的小姐，云意誓死追随，今生都将不离不弃。”

这一番话，自是教纪芷湮极感动的，她眼眶微微发红，不由得伸手去敲了云意的额头一记，笑道：“年纪轻轻的，说这些也不怕忌讳？本宫才不需要你一生一世追随呢，待过几年你到了出嫁的年纪，本宫自然要为你寻一个好归宿方不算是辜负了你。女子这一生，总归是要嫁人生子的，谁也不能例外。”

语末微微的怅惘，伴随着渐渐缥缈的眸光，思绪也不知是飘到了何处。

终究她这一生，如世间所有寻常女子般按部就班，嫁人生子，荣宠无限，然而终究是算不得圆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