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了步辇,延陵澈少有的疾言厉色,一路吩咐宫人加快脚程,蹙着眉尖,忧虑之情溢于言表。纪芷湮随行一侧,见了心爱的夫君对旁的女人这般关切,心中自是有些吃味的,即便那个女人是他名义上的嫡母。
然而此刻她是他的皇后,不得不顾全大局,遂为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温言安抚道:“太后洪福齐天,自当可逢凶化吉。再者宫中太医医术高超,定不会有事,皇上且放宽心。”
延陵澈侧首看她,眼中似有温情,握了她的手道:“皇后,前朝未定,在这个时候,太后断断不能有事。你肯不肯帮朕?”
纪芷湮心下一沉,面上却带着温柔的笑意道:“皇上这话便是折煞臣妾了。但凡臣妾能做到的,自当为皇上分忧。”
延陵澈脸上忧色略减,拍了拍她的手道:“有爱卿这句话,朕便再无不放心的了。”
可他是放心了,纪芷湮的心结却也结下了。她自问不是什么好人,要她出手去相救一个和自己抢男人的女子,她自认还无这样的雅量。
到了玉华殿,果然见里头人来人往,太医院的人几乎全来了,宫人们进进出出地递东西、烧热水、熬药,忙作一团。人人脸上皆是不加掩饰的忧色,可见此番慕太后的事的确极为凶险。
见了延陵澈来,众人又是忙不迭地见礼请安,复是一片混乱。
延陵澈喊了太医院的指点阮太医到跟前,问道:“阮太医,太后的病情如何?是否要紧?”
阮太医家世代从医,可谓是家学渊源,兼之德高望重,是以才四十岁便被提为太医院之首,不可谓医术不卓绝。然而此刻他亦深锁眉头,跪下惭愧道:“下臣无能,太后娘娘的病来势凶险,全无征兆,下臣……下臣一时之间尚还不得解。”
延陵澈的面色瞬时便冷沉了下来,眸光森然,咬牙道:“既是此刻还诊断不出来,便多诊断几次,直到查清太后的病根为止!朕不妨告诉你,若是你们太医院的人医不好太后,朕便要你们所有人给太后陪葬!听清楚了么?”
延陵澈素来温和沉静,甚少见他这样震怒,阮太医自是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是,下臣等定当尽心竭力,治好太后。”
延陵澈不耐烦地挥手:“去罢。”
纪芷湮一直伴在他的身侧,听了他的话,亦觉内心震动,更别提阮太医了。待阮太医去了,她才低声道:“太后病重,一切还须皇上主持大局,万万不可气坏了身子,反倒自乱阵脚。”
延陵澈淡淡应了一声,抬头,目光静静地望着她,似有几分忧虑挣扎,终究还是开了口:“太后病重,朕不忍进去探视,皇后可否代朕进去瞧一瞧?”
他说得艰难,彷佛心中为难到了极点,可一字字,到底还是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纪芷湮一时并没有回答,只是同样静静地望着他,忽而微笑道:“若能为皇上分忧,臣妾自当义无反顾。”
凌月听了她的话,不由蹙了蹙眉头,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娘娘,您……”
纪芷湮掩下眸底的落寞,轻声一笑:“本宫没事,你放心。”
见纪芷湮进来,如玥和如锦面上皆有些戒备之色,她淡淡一笑:“你们不必紧张,本宫只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看一看太后。”
如锦便道:“皇后要看太后自然不无不可。只是太医吩咐了奴婢们,说是太后娘娘此刻不适宜见人。还请皇后站得远些,由奴婢掀开帷幕给您看一眼便是,千万别扰了太后养病的清静。”
纪芷湮暗笑她们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下也不说什么,只是站得远远地瞧上一眼。待看清床上女子的情形时,她不由吃了一惊,床帏内卧着的女子面苍白中泛着一股妖异的红,手指却微微发青,分明是身中剧毒之症。可深宫大院之中,又是谁能有这样的能耐对她下毒呢?
她带着满心的疑虑出去,便见延陵澈迎上来问道:“如何?”
面对心爱男子对另一个女子颜露于表的关切,纪芷湮心中实在说不出是个滋味,她望着他许久没有说话,狠了狠心,终究只是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延陵澈大受打击,面色苍白,哑声道:“连皇后也无能为力么?难道太后……”
忽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欣喜的叫声,却是如锦踉跄地奔出,对着延陵澈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醒了,说是要见您……还有,皇后娘娘。”
纪芷湮诧然地扬眉:“太后要见本宫?”
如锦眼中似也有不解,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奴婢也不解,但太后的确是这样吩咐的。”
纪芷湮心中疑虑渐起,却不得不碍于情面进去敷衍一番。
殿内已开了窗,为了慕太后不喜满屋子的药味,还点上熏香,驱逐了不少气味。帷幕深处,女子素颜散发而卧,消瘦的面庞透着白雪般的皎洁,凄目含泪。
不得不说,慕太后的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便是在病中,亦有着常人所不可比拟的楚楚之姿。
只见她伸出手来,延陵澈便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太后放心,朕便是倾尽所有,也会寻来名医良药为太后医治。”
慕太后眼中泪意闪动,凄楚之情竟不似作假,喘着气道:“皇上不必费心,哀家的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太后!”延陵澈俊秀的面容似有不忍,眼中亦有些湿润。
慕太后却不再看她,反而是望向一侧站着的纪芷湮道:“皇后。”
犹豫了一下,纪芷湮才过去握住了那双伸向自己的手,低声道:“太后,臣妾在此。太后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谁知,慕太后努力咽了咽,望着她,又望了望延陵澈,竟只有一句:“往后,请皇后好生照顾皇上。”
说罢,她将纪芷湮的手和延陵澈的手合在一处,眼角莹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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